从兰台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乐香和竹意也早已在宫外候着。
“郡主!郡主!”竹意百无聊赖地在马车外面等着,他是第一个看到任笑笑出来的人,于是便高兴地叫唤道。
“那便是竹意?”百里容正走在任笑笑身侧,自然看到那个在远处蹦跶的男孩,“果真如阿笑所说的一般脱跳,不过还是孩子罢了。”
任笑笑抿着嘴,像是忍住笑,看着竹意眼底尽是暖色,“是我对他从小缺乏管束,造成他这般不爱读书还养成这脱跳的性子。”
“这也是竹意亲近阿笑的原因。”百里容正微微侧头,看着默默跟在身后的竹语,“倒是竹语来了,或许阿笑便可省心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最容不得他人分享他亲近之人。”
“喔?只希望府上不会翻天覆地。”任笑笑想着竹意那性子,有些苦恼。
说着说着,几人便走到安国公府的马车前,百里容正双手作揖对着任笑笑道:“阿笑,恕不远送。告辞。”
“留光客气了,那么便告辞吧。”任笑笑登上马车,对着百里容正道。
马车正要启程时,传来竹意的叫唤声:“等等!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竹意怎可能不知道这个要跟着的人,许是任笑笑的新仆人,可之前看着他跟着任笑笑,竹意心里便莫名的不痛快。百里容正在时,他不好发作,如今可是抓着机会了。
“我,我……”车外传来竹语弱弱地声音。
“别我我我的,问你话呢。”竹意不耐烦地说道。
这个小醋坛子。
任笑笑无奈地摇头,起身掀开帘子对着两个在外面僵持的人道:“竹意,日后你唤他竹语便可,都上来吧。”
还竹语?
竹意感觉到自己的位置像是受到了威胁。
可是听了任笑笑的话,他只好作罢,于是气嘟嘟地登上马车,还不忘回头对竹语喝道:“你,就坐在外面。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懂么!”
“啊,是,是……”
竹意一进马车,便委屈地对任笑笑说:“郡主是从哪里找来的一个呆木讷?”
“啧,真酸。”乐香忍不住低讽。
可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竹意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你……”
“竹语性子怯懦了些,可他是能文识字且会些医术。我想着,日后事物繁忙,他可以担待些。”任笑笑没有说明百里容正送竹语给她的缘由,不然恐怕这个小醋坛子便要当场发作了。
可是,饶是听了任笑笑的这番话,竹意还是“嘤嘤嘤”地故作姿态地掩面,“郡主可是嫌竹意和乐香姐姐不够好。”
竹意居然还会统一战线?
可乐香显然不想和竹意统一战线,立即道:“别扯上我,不能文识字的是你。”其实竹意倒是识字的,但是性子脱跳,任笑笑很少将事情委任于他罢了。
“嘤嘤嘤。”竹意泪眼婆娑地看着任笑笑。
任笑笑觉得方才被书砸的头开始疼了。“行了,竹语初到府上,各项事务还不甚清楚,日后竹意你教导他便是。”
说完,任笑笑能清楚的感觉到竹意眼睛忽地变得闪亮亮的。
“郡主对竹意真好,竹意一定不会辜负郡主厚望。”竹意扑闪着他的大眼,对着任笑笑拼命地眨巴。
真是,拿他没办法。任笑笑忍不住微笑。
竹意看着微笑的任笑笑,忽的忘记了做怪,只是愣愣地望着她,顿时,车厢内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依旧是冷清的声音,却添上了些烟火,多了一丝情味。任笑笑关心地问道。
竹意歪着头,看着任笑笑,忽而一笑,道:“竹意觉得郡主越来越温和了。真好。”
温和……么?
任笑笑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像是没有料到竹意说出这般话。
“过去郡主从来都是冷冷地,不论竹意说什么,做什么,甚至犯了错误,郡主都无动于衷。每天无事时,郡主都只待在苑中,习武、看书、弹琴,从未像现在一样竹意能偶尔和郡主搭上话。”竹意自顾自地说着。
就好像木偶一般,了无生气地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亦或者可以说,那时的任笑笑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
“郡主,竹意欢喜极了,竹意喜欢现在的郡主。”
少年所特有的清澈眼眸中,映出任笑笑此刻有些愣怔的模样。
“郡主若有什么烦心事,随时都可以拿竹意发泄,竹意只求郡主不要像过去那样冷冷地,好似什么东西都无法令郡主动容,那样的郡主让竹意觉得强大无比,那样的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裹着坚硬的外壳,那样的无坚不摧。
“可是,郡主也会生病,郡主也会感到痛的,郡主也会有自己的苦恼,可是郡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达,就这样一个人承担着。竹意都不知道该如何为郡主排忧。”
那样最是让人心疼,却也让人无可奈何。
重生的任笑笑也许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她决定重视家族中的人,默默地为家族的人儿奔波时,身旁的人已经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变化。
竹意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笨拙而执着地诉说着,也许正因为是处在这个纯真而懵懂的年纪,他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复杂情绪,然而一旦他有所感受,便能不受顾忌地说出来,虽然这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这样如清泉般的眼眸看着你,好似可以将心间的阴霾给涤荡干净。
于任笑笑,她也觉得自己心里有着什么变化,这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它。
但她知道,当意外地得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为她忧心,有一种莫名地喜悦便已然越上心头。
她忽然觉得,重生后的决定是那样的值得。
这份值得并不是说她决定摆脱百里容安是多么地正确,而是觉得能有机会再一次好好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所带给你的欢愉是多么的值得。
是啊,何苦纠葛于过去?
既然重生了,既然选择了,那么便努力吧。
为了摆脱百里容安保护家族而奔波,为了能好好地再次感受着这个世界并且守护好自己如今珍视的东西而不断求索,哪怕苦,她也甘之如饴。
似乎有什么在她的心中明悟。
她喜欢能够在清晨享受鸟语花姿;她喜欢能好好地坐在爷爷身旁,聆听他的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喜欢能够自己亲自去到品宣阁品尝点心,享受舌尖所带给她的惊喜;她也喜欢如今竹意的耍宝……
她想好好地再一次感受这个世界。
保护她所珍惜的一切,这是她此生的信仰。
任笑笑阖眸,然后睁开,微笑着对竹意道:“日后不会像过去那样了。”
啊……
竹意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定格在那里。
然后迅速低下头,小声的嘀咕:“郡主还是少笑一点吧,太……太,太刺激了……”
刺激?
看着竹意微红的耳朵,任笑笑了然。
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还需要多多看书。
她的书童,怎可以是个白丁呢?
马车外的竹语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唇畔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夜晚,安国公府的忘忧苑内灯火通明。
“郡主,如此身份不明的人,你如此放心放在身边么?”孟子棋听了竹语的来历,有些忧虑。
“正是因为如此身份不明,放在身边看着才能安心。”任笑笑淡淡地回应道。
“也有道理。”孟子棋点点头。
“喂,你。过来,没错,就是你,呆木讷,快过来!”竹意叫嚣道。
“啊,是……是。”竹语弱弱地回应道。
“别以后说话没声没气的,不然你出去还以为安国公府不给仆人吃饱饭。你说大声点!”听着便可以想到竹意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是,是!”
“再大声点!”
“是!”
屋内孟子棋摇摇头,调侃道:“敌意如此浓厚,接下来日子可不好过啊。”
任笑笑苦恼地揉着鼻骨,“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了。”
日后耳根子定然要清净不了了。
“是祸躲不过,郡主,子棋告辞了。”
“恕不远送。”
孟子棋打开房门,竹意和竹语恰好站在门外。小小的竹意教训起比他大许多的竹语,倒是有模有样的,丝毫不怯场。
“竹意、竹语,你们两个都进来吧。”任笑笑站在孟子棋身后道。
“啊,是。快,跟着。”
“竹语,日后你和乐香一样随着我左右,竹意,若竹语有什么不懂,要教导他,不可欺负他。明白么。”
“明白!竹意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竹意瞥了一眼竹语到。
“竹语明白了么?若有什么不懂,要即刻询问竹意。”
“明,明白。”
看着竹语有些唯唯诺诺的行状,任笑笑皱眉,道:“竹语,作为安国公府的仆人,你不可怯场。站直了,回答我,明白了么。”
“明白。”底气还是稍有不足,然后不方才要好了许多。
“如此,都退下歇息去吧。”
“是。”
待仆人们都退下,任笑笑静静地立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
过几日,她要好好会一会百里容安,将一切都挑明,过往的恩怨,已经不再是她所要追究的事了。
笑笑,不要怕,不必怕。
因为,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