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案首见梁争闭目不言,以为被说中心事,更是自鸣得意,对着周围案首夸夸其谈:
“礼壬闳不才,以大儒周氏雄之言‘生而自当命在天,敢叫放歌动九泉。’一句明志,认为这世界上夸夸之辈甚多,真个有真才实学的又有几个?自当时才学所用恰到其位,才能彰显出男儿本色,莫要说出一两句附庸风雅的话,就认为自己乃是天命才子,当真是贻笑大方。”
众人闻言顿时大声叫好,为这礼壬闳的豪气所摄,唯有那个胆弱案首皱了皱眉,看了看闭目养神的梁争,咬牙鼓起勇气说道:
“孔圣曾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公羊泩以为,天下学问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没有人敢说自己才冠八斗,熟读天下经书,又真个学到了多少知识,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他的话明显与那礼壬闳相违,一时间众案首皆是目光古怪的看向他,有些幸灾乐祸,两人文义理念不同,断然是无法说到一处的。
果然,见那礼壬闳怒目圆瞪,对着公羊泩喝道:
“莫要你为你读了孔圣几句至理名言就能够拿来炫耀,我所说是否属实,叫那梁案首开口便知一二,身为读书人,却不敢言,真乃我辈之不幸,我礼壬闳羞于和此人为伍。”
胆弱案首公羊泩缩了缩脖子,他虽以圣人言反驳了那礼壬闳的话,却也不是梁争本人,如今礼壬闳指名道姓要梁争正名,他却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刘大学士见到梁争不为外事所惑,暗自点了点头,这份镇定自若的本事却是难能可贵。
实际上梁争此时哪里听见了众人的激烈辩论,他被脑中无字玉碑深深的吸引了心神,随着众人的话语,那一句句警示名言都显现在无字玉碑之上。
“生而自当命在天,敢叫放歌动九泉。”这个叫做周氏雄的大儒当真是豪放胆肥的可以,梁争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却也明白此人自当时那种狂放不羁的人物,能够留下警示名言的,即便是放-浪形骸,又怎能没有些真才实学?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这句久传的《论语》经典名言倒是脍炙人口,耳熟能详,但是此时的无字玉碑闪现出一丝异样的气息,似乎和梁争前世上学时曾经领悟到的至理有些不同。
这个世界的此句,乃是告诫人们莫要固守成规,改革翻新从前辈至理中参悟自己的道,才是大途,而所谓明志,也只不过是利用一些先贤大能的话来引起读书人内心深处的共鸣罢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走上自己的道的。
这一番明悟,让梁争受益匪浅,心中高兴之余,暗想这无字玉碑一事一定要严加保密,有此碑在手,何愁不能勾达天听?
此时众人见梁争闭目不语,皆是小声议论纷纷,有人也开始怀疑这梁争是不是真的腹中无墨,只是运气好才考上这案首之位。
“我就说嘛,县试开始之前才明志,能有什么文墨在胸?”
“不过看梁案首这份气度神闲的样子,不像是沽名钓誉之辈才是。”
“你懂什么?那个有大才华的人不是恣意张扬,空有一腹才华而不尽人知,那与懵懂之辈何异?”
那公羊泩几次欲言,却被人瞪了回去,缩了缩脖子,看向梁争的目光不由转为急切,他自是不相信有这份定力的梁争会是众人口中沽名钓誉之辈,当下狠狠一咬牙,提声说道:
“梁案首!”
梁争闻言睁开双眼,诧异的看向公羊泩,疑惑的问道:“公羊案首何事唤我?”
公羊泩被梁争看的一缩脖子,旋即看了一眼周围一脸揶揄的众人,梗着脸说道:
“我与礼案首理念不同,出言辩解,礼案首他……他认为你沽名钓誉,虽有案首之位,却无案首之才,认为读书人满腹才华,就当恣意张扬,不像你……这般唯唯诺诺,敝帚不言。”
这一番话可谓是将梁争放置了与礼壬闳对立之面,倒叫梁争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公羊泩虽然表面上胆怯懦弱,却是一个满肚子活络思想的人,不过他却知道公羊泩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看不惯这礼壬闳的傲气和对梁争的挤兑,这才愤愤而言罢了,毕竟上车之时梁争曾经帮过他。
梁争闻言转头说道:
“儒义不同,儒道万千,能够有不同的理念和文义,那有什么可争执的?先贤大能的儒义也只不过是为我等指明道路罢了,至于以后的道,还要各自揣摩探索,实在是没必要在这方面争执。”
他的话说的极为随意,却听得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就连已经有自己儒道天途的刘大学士,都暗自点头,看向梁争的目光颇为满意。
只有他能够看出,梁争已经脱离了先贤圣人的思想桎梏,向着天高海阔的思想世界缓步前进,未来可见。
“哼,巧言善变,不争不论何以进步?先贤思想博大精深,我等自当学习全部名理,熟读领悟,也不枉读书人所受教化……”
“‘书山有路勤为尽,学海无涯苦作舟。’岂能有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的狂言妄语?”梁争冷哼一声,懒得和此人争论。
他的一句话落地,战车上几乎所有人都双目一亮,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刘大学士,都蹭的坐直身子,双目泛光。
“书山有路勤为尽,学海无涯苦作舟。梁案首三次箴言,当真是天下奇才。”
刘大学士的话无疑对梁争极为认可,礼壬闳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看向刘大学士的眼神躲躲闪闪,先前他出言挤兑梁争,还不是想要获得刘大学士的认可,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梁争夺了彩头,真是心中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
“好了,今夜天辰乌遮,恐有大雨,我们便在此山间圣庙过夜,明日一早启程返往上京。”刘大学士夜观天象,对着青鸾下达了降落的指令。
这处山巅圣庙乃是燕都境地,距离人族边境也不过是千里之地,圣意满满,就连圣庙都要比各自县城大上许多,众人降落在地,纷纷拜了圣像圣牌,燃了圣香,纷纷休憩,彼此谈论。
这期间公羊泩谈及梁争《咏鹅》一诗,很是佩服,忍不住缓缓吟来,摇头晃脑很是受用。
庙外倾盆大雨悄然而至,半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在此深山之巅,众人渐渐萌生睡意,这才席地而睡,鼾声四起。
梁争却睡意全无,兀自借着电闪光芒读书,他读书少,自当是要比别人用心才行。
就在此时,一段段呜呜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如泣如诉,梁争心中一动,竟然生出一种思念家乡的情愫。
声音幽咽,似哀似怨,梁争怜由心生,下意识的走出庙堂,步入倾盆大雨之中,文池中志气涌动间,大雨临身而折,擦着身体落在地面之上,在一处丛林中,梁争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虚弱可怜,眼神哀怨,可怜兮兮的望着梁争,竟然没有丝毫胆怯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