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了营帐内,方逢时等人俱在。顾卿相上前行礼道:“弟子禀师叔,幸不辱命,将洛兄弟平安带了回来。”
“洛兄弟?呵呵......”方逢时闻声一笑,倒也没拆穿,转身对洛易问道:“此行感受如何啊?”
洛易神色一紧,半晌才说道:“吾之道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当即便将阴阳未济阵之事同方逢时说了,道:“大帅,这阵既已布成,少说也有十多个正机境的修士。而咱们势单力薄,却是不得不小心防范啊。”
方逢时闻言一笑,将手边壶中之酒一饮而尽,道:“且由他去,我自畅饮。”说完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酒,竟是小口小口啜饮起来。洛易也不知方逢时是何计较,见陈思俭向自己练使数个眼色,这才躬身行礼道:“若无其他吩咐,小子先下去了。”
方逢时只管饮酒,却不做声,洛易当即退出营帐。才行数十步,却见众将一一退了出来,唯独不见顾卿相。此刻洛易方知他们叔侄二人有要事相谈,却连傅茂山等人都看得出来,偏偏自己却毫无察觉。洛易心中颇是觉得好笑,转身便回到自己营帐了。
“师叔,我今天碰到问情殿的人了。”顾卿相见左右无人,布下一个隔音术,低声对方逢时道。
“咕咚咕咚”——也不见方逢时回话,一壶酒倒先见了底。
“师叔还是好酒量!”顾卿相笑道。
方逢时乜了一眼,道:“倒是你这次不曾带酒来,还有脸面来见我?”顾卿相作势讨饶道:“卿相该死,下次定要去道陵替您讨一坛百花灵酿来。”
“唔,百花灵酿么,记得上次喝还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方逢时咋了咂嘴,不知在回味酒壶里的酒还是顾卿相所言的百花灵酿。
“说吧,问情殿的人怎么了?”方逢时陡然道,即便是顾卿相早已熟知师叔性情,还是颇有不防,愣了愣道:“先前弟子同敌阵中一女子交手,看她功法路数,应是北圣洲一脉。数遍北圣洲诸多大小门派,弟子除了问情殿,实在是想不起还有其他门派的功法能驱使寒气冰煞这般如意。何况那女子路数颇是凌厉狠绝,我也曾出言诈她,见她神色怪异惊疑,多半是问情殿不假。只是......”
说到最后,顾卿相竟是犹疑不决。
“只是什么?”方逢时将酒壶擦拭了几番,这才问道。
顾卿相踌躇道:“许是弟子没看清,那女子似乎还会用蛊。”
“那边如何?”
顾卿相吞吞吐吐道:“这蛊还不是一般的蛊虫,似乎是葬花蚀魂蛊。”
“啪!”方逢时手中的铜樽竟然被其一手捏碎。再看方逢时,却是神色微动,似乎不足为奇,只是他双手青筋暴起,太阳双穴更是微微起伏。
“离恨塔的千蛊老魔是他甚么人?”若非亲眼看到方逢时连心爱的酒樽都弃之不顾,顾卿相几欲以为无风无浪。“弟子无能,倒让那女子逃了出去。”
“嘿嘿,果然无能啊!”方逢时冷笑两声,开口道:“堂堂天一东阁少阁主居然让一个女子逃了去,传出去岂不让东华洲以为我天一阁无人?”方逢时早已没有作为白衣军帅那般的风轻云淡,竟是不住对顾卿相口出讥讽之言。
顾卿相心中却无半分恼怒,反倒不住自责:“没想到此事过了这么多年,师叔竟然还没有放下,怪不得轮回两次皆是凡人。此心结一日不解,师叔一日不能归阁啊。若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此事告于师叔,自己偷偷禀告师尊也就是了。也是自己大意,竟然让一个修为不高于己的女子逃了去,传出去我顾卿相还有何颜面立足九洲?”
顾卿相正心中波澜起伏,却猛然听到方逢时道:“你怎不做声?不屑同我相辩?”言语之中,竟是一片荒凉。
顾卿相心中一凛,道:“此事全怪弟子学艺不精,来日弟子定当亲手抓了千蛊真人交于师叔!”
方逢时听得这一声铿然有力,顿时清醒过来,眼中竟出现茫然之色,竟如暮年之人生气全无。若叫众将看了,定然直呼见鬼:堂堂白衣帅,怎会露出这般颓唐之色?
方逢时随意一瞥,见顾卿相还跪在原地,当即心中一酸,走到顾卿相前面,抚了抚顾卿相头,喟然道:“起来吧,好孩子。先前是师叔心魔骤起,乱了心神,却是师叔对不住你了。”
顾卿相抬头一见,名遍世间的白衣帅此刻却是两鬓苍苍,哪里有半点当年白衣侯的丰采?鼻尖一酸,起身道:“是弟子不好,下次定当尽全力抓住此女。此次试炼结束之后,弟子便向师尊请命,往万剑谷一行。”
“万剑谷?”方逢时终究是久历惊变之人,心神随即恢复道:“你这是要走剑修的路子?”
“不错!”顾卿相语意坚决,竟看不出半点迟疑,显然并非一时冲动之举。
方逢时也知顾卿相性情,见他心意已决,道:“你师父的那个便宜结义兄弟可别忘了。”
顾卿相听了,脑中登时闪过一青衫飘飞、笑意盈盈的青年男子,竟是不由笑了起来。方逢时显然也想到甚么有趣之事,跟着顾卿相轻声笑了起来,只是苦于口边无酒,干笑两声便觉索然无味。
帅营两侧亲兵虽不明白大帅师侄二人说些甚么,但听大帅开口发笑,不由得虎目含泪,腰身愈发的挺直了:大帅已经快有七年没笑了吧。
中洲道陵,一男子正醉卧山巅,抚剑作歌。歌至兴处,猛然觉得后背一凉,倒似天罚雷霆袭来,不由得一个闪躲,瞬息已至了另一个山头。再看向远处,草木依旧,山水声依旧,便连方才振翅而起的烟雀儿也稳稳落在他先前所处的地方。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那男子低声喃喃自语,却是不大相信,显然对自己这先知先觉的本事甚是信服。
“喂,你没事瞎跑甚么?”猛然间从山坳里传来一阵轰鸣之声,烟飞尘迷之中闪出一枯瘦老者,怒道:“老子这三年的时光全被你一个瞬移便打了水漂,你倒是做的好事!”
那男子讪笑道:“左右不过是一道惊天符,大不了我再帮你捉一只血灵回来。”
那老者闻言撇嘴道:“我若要讨一只血灵,还需你动手?你该庆幸这半残的惊天符竟没将附近山头毁去。不然长老们放过你,你掌门大哥又岂会轻易饶你?”
那男子颇有些不耐烦,道:“净是一群爱寻茬的主儿,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说完将那长剑化作剑丸隐没于眉间,一个纵身,却是不知到哪里去了。
那老者看着天边怔怔出神,颇有些担忧道:“这次却是不知祸害哪个倒霉鬼?”随即又想起甚么,叹道:“也罢,他们爱搞这些阴谋诡计与老子何干?虽然不能像孟小子这般去留随意,可是天塌自有高个顶,哪里会轮到我这个糟老头子瞎操心呢?嘿嘿,躲进符室自逍遥,管他东华与西瑶。”说完走向山坳,徒留一地狼藉。
那山坳慢慢恢复平寂,倒是烟雀风鹤觉出此地灵力甚是狂躁,竟无一只肯落足于此。若是被先前那老者所知,倒是有怡然独处的意外之喜。只可惜石室内不时传来气急败坏的恼怒之声,倒是将此地祥和氛围毁得一干二净。
更是无人知道,一道流光自千里之外飞越峻岭崇山,射向南昭军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