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叔侄二人在院落里,一言不发,眼见暮色已近,洛易久去不归,不由得烦躁起来。赵季彦有心询问一下洛老头,可想到那老家伙吹胡子瞪眼,便心生不快,立马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季言,你转来转作甚?”赵宸宇坐在竹凳上,慢吞吞地问道。赵季彦有些不耐烦了:“三叔,你说洛易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啊?”赵宸宇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经过刚才一番事后,你的性子能稳一点,可谁知你仍然不改从前。什么‘小子’、‘小子’的,咱们来人家借宿,是有求于人。现在可比不得从前啦!”
赵宸宇看了一眼洛老头呆的茅屋,低声道:“咱们家就我们二人逃了出来,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赵家大公子?况且,现在你我二人法力渐渐消散,几乎与凡人无异,你又有何资格嘲笑他人?你是要做家主的人,将来赵家是要传给你的,你这副心性,怎么能让我安心把赵家之主的位子传给你?你啊,还是需要磨练心性啊!”
赵季彦低声应了一句,赶紧端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赵宸宇倒了杯茶。没想到赵宸宇心有所想,没接稳,反而碰翻了茶杯。赵宸宇赶紧用衣袖拭了一遍,嘴上还责怪道:“你看你,刚刚还说你呢,现在又毛手毛脚,真不让人省心!”
赵季彦忍住冲到口中的话,连忙帮着三叔擦起了桌面,没想到一个疏忽,竟把石桌的桌面掀翻在地上,摔个粉碎。赵宸宇立刻给了赵季彦一个巴掌,怒喝道:“作死的小畜......”那个“生”还没说出口,赵宸宇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满庭生光,星耀门户。漫天的星辰中,竟有斗粗的青光俯冲星河,逼开月色,直射这个小庭院中。一时间,辰宇神光照耀,佛家众音齐生,如黄钟大吕、佛音梵唱。隐约间,又见青莲朵朵层生漫涌,紫气冉冉绕院游走。
“这是......这是......灵宝出世?”赵宸宇和赵季彦一时都呆了,过了半响赵宸宇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地道。“灵宝出世?”赵季彦对这个似乎有些茫然。“对,没错,就是灵宝!”
赵宸宇的脸庞再也不似之前那般波澜不惊,双眼透露出疯狂的炽热,道:“我曾在家族中的一本杂记中看过。那是我赵家第一代先祖开元境的高人写的他游历六国时的所见所闻。”
“上面记载他曾在景方国见到数十位至少朝元境以上的高手,为了一件灵宝斗法,伤及者无数。也是我赵家先祖命大,逃过一劫。纵然这样,先祖也是修养了五六年的光景,才恢复了七八分元气。他在后面一再强调,万万不可招惹朝元境的高手,否则,必遭灭门大祸!”
似念及先祖烈事,赵宸宇不禁神往之至,只是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此番我附身于赵宸宇,虽是奉阁主之命伺机而动,这等灵宝更非寻常宝物,实乃可遇而不可求。观其声威,更在通天灵宝之上。若是我自己藏了起来......一念于此,赵宸宇心中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朝元境?那岂不是长老级的实力?他们竟然只为了一件宝物而大打出手?”赵季彦听闻
赵宸宇有些恼恨,暗道赵季彦实在愚笨之极,却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开元境和你确是差了几个境界,但你与之相比不啻天壤之别!且不说朝元境的高手法力、手段层出不穷,单是这蜕凡、正机、成玄、开元四个门槛,又有几人能闯过去?我赵家老祖天资过人,还不是困在开元境数十年?”
“再说灵宝,你又岂知灵宝之威能?若是那顶级灵宝,翻山倒海、推云捉月,亦在翻手之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若能运用得当,灭杀开元境的高手亦是探囊取物。”
赵季彦闻言,眼睛一亮,道:“此话当真?”赵宸宇有些不满道:“我还能诳你不成?灵宝之力,非我等小辈可以度量。”正说间,青光渐渐暗了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易从水中探出头来,正好看见那道冲天星光,有些奇道:“不知发生何事?”见青光渐渐消散,也没在意。适才他捉了两尾鱼,就算自己不吃,阿公也是要吃的。不及多想,一个深潜下去,继续开始捕鱼。
在那千丈红尘之外、万仞青山之巅,一座仙家宫阙在云中时隐时现。静穆无比的宫殿中,传来一阵低语声:“想必该出世了!这天终于来了,我竟有些期待了。”语音未落,已是忍不住的笑声回荡在宫殿中。山下修行的弟子,不知那人何故发笑,暗道玄法高深莫辩,继续练功修行。
在离东昌府不知多远的雾海中,一个不起眼的岛屿上的一处山洞内,一个多年不动的修士身形一震,双目陡然睁开,目光所及之处,竟把山洞射开裂口。他把头转向寒山村的位置,目光如电,隐隐有紫氲流转,喃喃道:“你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看来我也须得尽快了。”说完,双目又闭上,陷入了死寂般的状态。
与此同时,天池、连山、北溟、雷泽等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境内,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或皓髯垂胸,或颜如童子,或书生装,或仕女装,都抬头看了看天边,暗叹了一句“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野心。”之后便纷纷消失在洞府中,不知去向何处。
衡州太岳山上,段弘正闭目危坐,身形陡然一震,自语道:“莫不是秦师弟那边出了状况?”段弘心中挂念不下,一道分神径自投向西方,不知所踪。
待那青光尽散,赵氏叔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石桌,像积年的酒鬼十几年滴酒不沾、忽逢仙家陈酿般,目光各有不同。原来那桌面被赵季彦打翻摔碎后,露出了支撑桌面的石桩。那石桩竟然被人掏空,内壁光滑,绝非用斧凿而成。正在那石桩内部,静静地安放着一面青旗。那青旗虽无青光缭绕,但却也穆色庄重,自有一股磅礴之势迎面而来。
苍茫古朴的厚重感,正是刚刚异象骤生的独特气势。赵宸宇猛地向前一步,将青旗紧紧攥在手中,仔细打量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微之处。但见旗面色成青玄,镶有周天星辰宿列,北斗、南斗分布两列,紫薇居中。又有那太阴、少阴星曜拱辅,一清气横贯旗面,众瑞云缭绕周围。此时青光已消,却依旧有雷声隐隐,群星闪耀云间。
赵宸宇回头对赵季彦道:“此必是灵宝无疑了!此乃天赐,合当我赵家兴盛!”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与其年岁不符的激动,涨红的脸庞,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迫切想要得到父母的赞许。赵季彦却沉声问道:“三叔,此物真有你说的这么神奇?一个凡夫俗子,居然可以用它杀死一个玄微期的高手?”
“这是当然,只不过......!”
在那寒山村约有五千里之外,有座山头。因四时美景各异,当地人便唤它景山。在那景山山腹之内,有座景然洞。洞里有个修士,乃是正机境混成期的修为。他座下也有弟子二十余人,俨然便是一宗之主,对外号曰景然老祖。
且说景然老祖正在教习众弟子练习风刃术,忽见景山西南方向有青光冲天,不由惊道:“俺的个老君爷爷嘞!看样子,此番必有宝物出世啊!待俺前去查看一番,说不得便是机缘呢!”
当即口诀一念,背后三尺青锋寒光出鞘,剑气横生。景然老祖看了一眼面前的寒光剑,踏在剑身上,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一点,喝道:“疾!”。那剑身居然一晃,化作半尺宽,载着景然老祖向远方飞逝而去。
洛易在水中游波戏水,颇为高兴,猛然间觉得河水有些变化。奈何天黑不见光,他也说不清有什么变化,只觉得河水味道不同往日。正要将一尾鱼捉在手中,抬头忽然见上面红光漫天。洛易心中发奇,浮出水面一看,顿时唬得惊魂失魄,险些忘记自己身在水中,几欲沉了下去。
原来那满天红光是从西面传来,正是寒山村民居住的处所。哪里还是红光?分明就是滔天大火!自己身处的那条河有一股血流自西留下,一路下来,血液竟没有变淡半分,显然是上流还有血不断汇入。
那火势已然极大,更不知从何处有风声阵阵。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夹杂着火爆声、阵阵风声,其间又依稀传来村妇、幼儿的哭喊声,把洛易的脑袋搞得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阿公!”洛易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从河中一跃而起,不及穿上脱在岸上的上衣,发了疯似的赤着脚向自家庭院跑去。滔天的火焰,像恶魔在嘲弄着洛易,吞噬着他的心灵。
拼命狂奔中的洛易,听得耳边传来渐渐微弱的呼救声,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慌,腿突然打了个颤,好像没了力气,再也迈不动了。“阿公!”他已经不敢在脑海中继续想下去了,无论事情的发展怎样,他都不能接受。
拼,拼,拼!洛易的心中只剩下这三个字。
发红的眼眶里隐约带着泪水,胸膛里的心好像要跳出来,又像心中突然失去什么。洛易只觉得自己的浑身炽热,全身血脉偾张、青筋鼓动,胸口好像有一团热火不断灼烧着他的心肺,又像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尽量来缓解这种灼热感。周围的热浪已经让他的头发卷缩起来,洛易的上身也被燎得通红。他只能尽力地奔跑,急速地奔跑,连早已被割得鲜血淋漓的双脚不全没知觉。
他只知道,或许,那将成为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