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焚尸岗
“喂，你刚才进去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没有，我这是气的。”
月色下，三道人影被拉得很长。冬日月亮投下的月光，仿佛都变成了淡蓝色，宛如撒下一层冰霜。
腾于虎递给宿白一块熟肉，自然是途径一品红顺手“拿”的。虽然肉已经凉了，但是吃了十几天干粮的宿白，此刻闻着肉上淡淡的卤香，也是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撕下一大块卷入口中，熟肉入口迸发出浓郁的香气，刺激着宿白不住的分泌着唾液。
“一品红和你有什么关系，哪来的气？莫不是看上了里头的哪个女子？”腾于虎也撕下一块肉，举过头顶，头顶上蹲着的一只大“乌鸦”闪电般叼走那块喷香的肉块，欢快的吃了起来。
“你的思想能不能正常点？我，我生的是自己的气。”宿白自然不会告诉腾于虎自己真是碰上了桃花劫，而且还很没面子的跳窗逃跑了。现在回过味来，更加觉得自己非凡不是英雄救美，反而是表现得像个任性的孩子。自己闹出来的事端，还是得自己承担，至少不该那个女孩去承担，而是自己多事了。
见从来都坦然的宿白竟然也会生闷气，腾于虎觉得这场面有趣极了，但是也不再刺激宿白，从口袋中拿出一个肉包，大快朵颐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小声拌嘴了最后一句。
“你的脾气似乎变了一点呢。”
道路尽头，突然明亮起来。通天的火光照得这片区域的天空都成了火红色。每个城镇都有那么一个地方是堆积着这个城镇被抛弃的废物的地方，或是垃圾，或是……被抛弃的人。亦如南黎镇的贫民窟。
而无罪城外城的这种地方，则是一个焚尸岗。位于城南的一座小山岗，几乎终日都冒着火光，焚烧那些被人抛弃之物。倘若不如此处理掉那些垃圾以及内城中每日抛出的尸体，恐怕无罪城也会成为瘟疫肆虐的死城，因此焚尸岗的火焰，几乎从未熄灭。
才接近山岗，焚烧产生的浓烟便熏得人难以睁眼，只是微微吸入这么一口烟气，整个肺部都仿佛被刀割一般疼痛。
“真不知道这的焚尸官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地方正常人能够待一刻钟？”腾于虎捏着鼻子说道。
宿白也觉得肺叶疼痛难忍，道：“据说这里的焚尸官都是内城大家族的奴隶，或是犯下了大错的人，被发配到这，然而每日都有新的焚尸官被发配至此，只是几日就要换一批。”
“能够在无罪城生存的，只有实力强大，根基稳固的大家，那些幻想着要到此改变自己暴毙荒野的流犯，只不过飞蛾扑火般，成为这里的人生存的养料罢了。”腾于虎凝重的说道。
“白天那个老人应该也被扔到这里了，想来应该不会被拉进焚尸岗，我们在这周围找一找，希望他还没有死掉。”宿白和腾于虎，以及趴在腾于虎背上似乎入睡了的巫鸦顺着废弃堆周围寻找起来。
“既然无罪城是罪犯聚集之地，死人也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常见，总不可能见一个救一个，拯救苍生可不是我们能够承担得起的。”腾于虎摇头说道，虽然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可是看待这个世界，却比宿白要透彻一些。相比起来，宿白做事要更随性，不问后果。
“嗯，我知道，只是我看他就好像看到了我与巫鸦从前的样子。救不了天下，那么让自己无愧于心就好。”宿白说道。
“好吧……唉，总感觉你和秦九说的这枚戒指的前一任主人似的，不出家当和尚都可惜了。果然十灭的人有看穿一个人的能力吗？呃，是秦九有这种能力吗？咦，这个眯眯眼笑面虎还真是可怕。”腾于虎感觉自己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了眼中指上铁黑色的戒指，宿白道：“或许吧。”
沿途的路上，依然三三两两的可以看到拾荒者，不顾有毒的烟雾，在废弃堆里寻找着可以让自己活下来的东西。要么是已经发臭的食物，要么则是混杂在其中还能够回收利用的东西，只不过这类东西实在不易寻到。他们大多数只不过是体弱多病的流犯，既支付不起无罪城入驻的申请金，又没有实力加入原野上的鬣狗，只能在这废弃堆里，苟延残喘。或许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和这些垃圾废弃物成为一体，一旁便是焚尸炉，也不用担心无人收尸。
宿白早已把斗篷罩在了头上，以便外人看不见自己奇异的瞳孔和黑纹，巫鸦的魄血也重归体内。排除这三人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令人排斥的感觉，任一个拾荒者都只会认为这只是三个和自己处境相同的孩子罢了。幸好为了便于行动，宿白披着的只是另一套内里加厚的帆布斗篷，腾于虎也只是衣着劲装，夜色下所不注意，也只会误以为是忍耐不住初冬夜里的寒冷，而从废弃堆里翻出来罩在身上的破布。
面对投来的如同恶狗的眼神，宿白示意腾于虎藏好了那个装满卤肉和糕点的袋子。所幸黑烟浓烈的味道早就将这些人的鼻子变废，成了摆设，也掩盖了食物的气味。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也根本无从发现袋子的怪异。
“小白，你看那像不像一个人！”腾于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垃圾堆喊道，然而晃眼看去普通人也就只看得见那里是黑乎乎的一片，这焚尸岗四周哪里不是这样？
但对于宿白和腾于虎却不同，腾于虎或许是由于自身虎魄具有的猫科动物特性，即便在不引动魄血的情况下，夜里视力也远超常人。宿白则双瞳本就是一魄，不引动心脉魄血，双瞳中魄血也不散。白目所看到的那片垃圾堆，黑暗中能够看到一层猩红光晕笼罩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就是一个人形。
这便是在秦守诚调教后，宿白发现自己眼睛的一项能力——血气感知。透过这对白目，宿白可以感知到一个人，或是动物身上的血气，只要鲜血还有温度，宿白便能看到其身上的血气光晕，所视人或动物的体温越高，光晕越强。
而宿白发掘出的另外的能力，则是引动魄血时将魄血不用于身体兽化，而是直接引出体外，化作类似兵刃的形态。这种魄血所化的兵刃却无铁器的硬度，甚至只堪比木质，然而却能够像当初巫鸦体内释放的血色蚕丝一样，引爆别人体内的鲜血。
再有便是血气外放的雾化，别人一旦吸入，便宛如自己进入了厉鬼横行的世界，精神仿佛置身幻境。
秦守诚看似对宿白的魄十分了解，只道这种雾气形成的领域，唤作：弑欲界。
“还活着！”宿白眼睛一亮，小跑着冲了过去？腾于虎诶哟了声，喊着等等也跟了上去。
宿白将人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不禁心里一寒。
“呵，就算是有深仇大恨的人下手，也不过如此吧！”
白天的这个老者，被像垃圾一样的面朝下扔在了这里，没有窒息而死也没有流血身亡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可是他的身子却是肿胀了一大圈，全是青紫色的淤血块，肌肉几乎都僵硬，而流出的血液混合着各种污秽以及泥土，凝结成黑色的血痂。乳白色的蛆虫满身皆是，将淤血块咬得到处都是血洞，脓浆流得到处都是。
“就这样，恐怕救起来了也活不了多久……”腾于虎沉吟道，“就算带回去让薛六处理，他醒来后何去何从？恳求薛六他们捎上一个拖油瓶？呃，我是说难以自立的老人。”
“是……”宿白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这么一个字，牙齿被他磨得咔咔作响。轰的一声，宿白的拳头重重打在了地面上。没有真气包裹，完全是肉体承受了自己的全力一击的反向力，拳头上的皮肉瞬间就被石子划开了，鲜血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若是当时出手阻拦，他能活下来吗？”
宿白的周身射出一圈无形的气场，斗篷下白目燃气森然白火。那老者身上的蛆虫如临大敌，打着颤抽搐落下，地上散落了一地白肉，看得腾于虎头皮发麻。
“这是何苦呢？”腾于虎叹气道，“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拯救苍生这种事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就算能够在当时把这老头救下来，倘若没有秦九他们在场，被扔到这里的恐怕就是你了。”
“空有热血，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力量，你的慈悲就是连累你的累赘。我虽然平时也是惹了不少麻烦，却知道这一切都在一个不逾越自己力量底线的基础上。小白你入世太浅，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可是我们都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善良而离我们而去。如果你真想活得这么任性，只要变得像秦九他们一样不就行了？连央皇都不放在眼里了，天下间还有什么做不得的？”腾于虎一下收起了自己的轻浮，突然间仿佛变得如同一位稳重的兄长，拍拍宿白的肩膀说道，“我的天赋不如你，但是却视你和小鸦做亲兄弟，不管你有什么任性的事，我可以现在秦九他们之前为你扛着。”
腾于虎的关心本就如暖风，早就吹进宿白封闭的世界，只不过他善于将这股温暖用轻率的外表掩盖，可是至少是从萍水相逢，到现在肝胆相照与宿白一路走来的人腾于虎其实比宿白对生活的艰难和世界的认识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可他就是喜欢将这些都暂时抛之脑后，没心没肺的笑着，找别人的茬，和秦九拌嘴，时而戏弄呆楞楞的宿白。
要问腾于虎怎么能活得这么没心没肺，大概腾于虎只会甩出那么一句：
连世界都不对我友好，要是自己都给自己甩臭脸，那才叫没心没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