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歌是长乐宫的大宫女,她在我还没回北奴皇宫时,就已经负责长乐宫的大小事务,也许是因为主子不在,长乐宫一向冷清,如今我回来了,这殿里的人似乎都有些热情高涨。她站在我面前,细细我帮我穿戴衣服,一直簌簌叨叨,“这么多年没见,公主真是越发标致了。”
桑木歌,是服侍过我娘的宫女。当年那批宫女,大多离宫嫁人了,只有桑木歌,是自发留在皇宫里的。我也是想不明白,多少宫女盼望有朝一日出宫,嫁个如意郎君,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可是桑木歌却不是如此。娘亲也曾说过,有的人,一旦进了那朱红大门,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不知道桑木歌是不是这一种走不出去的。
桑木歌显得很高兴,忙前忙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似乎要把这些年没侍候我的时间一下子补回来。我看着她脸上笑着略带细纹的眼角,虽然心里不喜欢她这般殷勤,却也不忍心打断她。
她往炉子加了片熏香,转身问我,“公主呆在这殿里也是闷了,不如出去走走。”她放下镊子,“想来公主也没好好逛过皇宫,出去走走,熟悉下也好。”
这个提议正中我下怀。我把手里的书放下,饶有兴趣问她:“这宫里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见我来了兴趣,她开始跟讲起来:“前些年皇上命人在宫里植了不少奇珍异草,说是仿昭汉皇宫的御花园,弄了个赏花的园子,倒是美的紧,只是这大冬天的,这花也凋零了,只余些耐寒的,不过那香味闻着让人心旷神怡,不知公主感不感兴趣?”
我拿了一块糯米糕扔进嘴里,“听你这么一说,这花园子还不如我青城的梅花来得俏。”
她“噗嗤”一声笑了,拿了手帕要给我擦嘴,又道:“还有一处珍兽园,是皇上用来养各种奇珍异兽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就是这园子甚少人去。”她收了手帕,又道:“前些日子,大月氏进献了三匹顶级汗血宝马,就放在珍兽园养着。”
我一听,心里也是极其兴奋,忍不住道:“昔日汉高祖曾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能得汉高祖这般赏识,这汗血宝马怎么也要去看看。”
我跳下贵妃榻,胡乱穿了红珠绣花鞋,就听到桑木歌和下面的宫女突然掩嘴笑了,“奴婢实在听不懂公主说什么兮什么兮的,不过听着应该是好话。”
我想定是我平日跟杨夫子念书,沾染了他的一些习惯,倒忘了北奴人不习汉文,肯定只能听到我叽里呱啦一阵,全当笑话了。我脸上一烫,想到适才这一番卖弄,倒是尴尬极了。我连忙摆手,“走走走,看马去。”说着我也不等她,径直住门外走去了。还没走出门外,就听到桑木歌在后面追上来,手里捧着一方披氅,“明珠公主,加件披氅,外面风大。”
红色的披氅,里子也是很柔软,一圈貂毛,围着脖子走在外面也不觉得冷。余笙以工殿共配了六个宫女,八个护院侍卫。桑木歌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四个尾巴,浩浩荡荡的。我也是觉得无趣,走了一半路我就不走了,桑木歌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停下来问道,“明珠公主可是累了?”
我回头,指着后面两个宫女两个侍卫,道:“你叫他们四个回去,不要再跟着本公主。我又不是犯人。”
四个人立刻跪了下来,“属下侍候不周,请公主恕罪。”
桑木歌也跪了下来,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宫里,凡主子出行,都有几个人跟着侍候,为了公主的安全,还是带几个人跟着好。”
“你们都起来。”我连忙上前,扶起桑木歌,“我青城,就一直只有盈儿一个贴身侍女,实在是不习惯这么多人跟着。”我叹了口气,耸耸肩膀,“我浑身不自在。”
桑木歌也是呆住了,“这……。”
“得了,就留桑姑姑一人跟着,你们四个回去吧。”我当下命令道,不理她们,快步向前走了。桑木歌看着我不太开心的样子,也就示意他们不要再跟着了。
到了珍兽园,还在外面就能听到不少鸟兽的嘶鸣。整个人园子绿绿葱葱,远远就能看到灰白的城墙内高耸入云的树木。门口植着翠竹,拱形的圆门上方吊着两盏红灯笼。这里地处偏僻,却不失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我一跨进门口,就听到一个别扭的声音,“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救命啊,救命啊。”声音尖细而突兀,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走进来后,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时就听到有鸟儿扑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见一处竹子处,挂着见个精致的鸟笼,里面养着几只漂亮的彩色鹦鹉。见到我们,里面一只鹦鹉又在里面叫嚷:“救命啊,救命啊。”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桑木歌一路过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跟着我的,这会也忍不住道:“这畜生都快成精了。”我笑着道:“这珍兽园还真是卧龙藏虎的地儿。走,我们往里面去看看。”
园子不小,却建造得很别致。绿树成荫,红漆雕廊,微风徐徐,真是好不惬意。只是奇怪的是,这个园子却不见有专门管理的人,我们进来也有小半会了,却没看到半个人影。桑木歌张头四处望了下,道:“这园子平日甚少人来,这宫人也是懒惰了。”正说着,就有一个人匆匆忙忙从林子里走出来,因为走得急,满头大汗,也不看路,一直低着头,直到来到我们面前,看到有人挡住了路才惊觉似得吓了一跳的样子。桑木歌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有些慎怪地说道:“这般冒冒失失,也不看着点路。”
他抬起头,哈腰应道:“是在下的不是,冲撞了贵人。”这时后面又有一个人从林子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大咧咧地喊道:“达鲁,还不快去,磨磨蹭蹭在这干什么!”这个人说完看向这边,看到我们也是一脸惊讶而不太自在的样子,但很快就行了个礼,“哟,什么风把桑姑姑吹来了?”
我看了下桑木歌,桑木歌点了点头,也行了个礼,“谷总管,我们主子今日来珍兽园散心,还请谷总管行个方便。”
谷总管听完,细细打量了我一下,立刻就低下头去,“在下有眼无珠,还请三公主恕罪。”我回皇宫的事,早就传便了整个皇宫,而我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宫人对我这个三公主,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我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喊了声起,便道:“本公主只是来散心,谷总管还是自行方便,有桑姑姑跟着便可。”
他应了声是,就带着那个叫达鲁的人退下,只是临走的时候,那个达鲁嘀咕了一句,“今儿个主子们怎么都赶着来……。”话还没说完,就被谷总管呵止了,“你嫌脑袋不够结实是吧?还不快干活去!”
我也没听太清,心想如果在这遇上其他亲人,有桑木歌在,也不至于太失礼,只是我心里还没准备好就是了。“走,我们去马场去看看。”不忘来时的目的,我开口道。
问下人要了两匹马,我便翻身上马,桑木歌上前挡住,疑惑地问我:“公主,不是说去看血汗宝马吗?”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在殿里闷了半个月,我早就按捺不住了,“血汗宝马什么时候看到还在,现在,先让本公主去溜达一圈再说。”说完我“驾”地一声,座下的马越过她,箭一般冲了出去。只听到桑木歌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道:“公主!”我扭回头扬扬手中的马鞭,“我很快就回来。”
在这林间驰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刚才我还好奇为什么这珍兽园有这么多树木,骑马溜达了一回,才发现,这珍兽园的后面,原来是座山。阳光和煦,前些日子还有些飘雪,今日虽然放晴,但这林子里其实还是冷冰冰的。骑了马,身上出了些汗,被冷风一吹,我也觉得全身发冷了。不由得下马,牵着马,往一片草地走去。
此时,林子很寂静,我将马栓在树干上,正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下,这时从另外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连树顶上也惊飞了几只鸟。我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可不远处传来的吼叫却越来越频繁了。我不由地顺着声音走了过去。离声音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
茂密的树阴里隐约能看到站立着一个赤胳膊的壮汉,双手背在后面,似乎是在放哨。在前面一些,是一个高大的背影。静静地站着,虽然没看到他的正面,可他身上散发出来冰冷的气息远远就能感觉到。而刚才的嘶鸣,就是这两人面前所发出的。我侧身望过去,只见一条粗壮的大蟒蛇,紧紧绕成一圈,尾巴卷住了一只黄毛老虎,地上流了一地的血迹,老虎在蛇身里挣扎,爪子抓破了蟒蛇的皮,露出血淋淋的肉来。那条蟒蛇通体漆黑,被老虎抓了几下,便愤怒地甩了几下头,张开血口大盆,猛地朝虎头袭去,一口咬住了上虎头,同时用力盘缩起来,因为老虎还没死,被虎爪撕伤,把虎头吐了出来,整个虎头血肉模糊。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扶着旁边的树干,哇地一声呕了出来,这里一声暴怒的声音响起:“谁!竟敢私闯皇家禁地!”我弯着腰又干呕了一声,身后一阵疾风吹过,一柄冰冷的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倒抽一口凉气,直起腰来,是刚刚对面的主仆两人。来人赤着胳膊,满脸横肉,一双手臂肌肉壮硕,或许是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刚刚那个高大的身影。手上的剑往我脖子上用力靠了过来,并不友善地问道:“你是谁?私闯禁地可是死罪!”
“我……”。
“闯下剑下留人!”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眯了下眼,看到桑木歌从快马上跳下,冲到我面前,一把推开了他的剑,将我挡在身后,却是对着他身后的那个背影行了个大礼,急忙道:“长乐宫桑木歌拜见大皇子。”她低着头继续道:“明珠公主初回皇宫,误闯了禁地,还请大皇子恕罪。”
那个背影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静静地站着,盯着眼前的蛇虎大战,纹丝不动。听到桑木歌的话,他才摆了下手,那个壮汉便退到了一旁。他冷冷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箭一般,看着我。
北奴的大皇子,呼延皓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