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老道如仙人发问,苏凉却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头痛欲裂,苏凉此刻头脑中满是方才天崩地裂的场景,站起身,再瞅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的老道士,更加的不明所以,好在苏凉在小龙门里呆的这四年见多了各色各样的百态人物,没有被吓得不知所措,只是瞅着眼前的老道士,怎么瞧怎么觉着眼熟。
与面对小女娃时的神情全然不同,老道士此刻仙人气派尽显,望着苏凉说道:“娃儿,可还记得老道四年前曾与你见过一面。”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记起老道士的苏凉内心已是掀起滔天巨浪,表面上却仍是一副困惑神情,不露痕迹的微微弯下腰,一副下人姿态,内里心神急转,回想今日所发生种种匪夷所思的怪异事情。
先是清明时节骤起大雨,紧接着娘亲坟墓被人无缘无故炸裂刨开,莫名奇妙的天地异象,折磨了自己十六年的丑陋伤疤突然炸出体内竟化作千丈蛟龙,被自己杀死的方子仲与来历不明的中年持剑男子,昏倒前的最后一抹意识,老道的突然出现……
陆陆续续,所有头绪都开始在苏凉心中渐渐浮起,而后逐渐清晰,苏凉本就紧皱的眉头愈发显得阴郁。
眼前的老道士,可是在四年前便将自己叫做祸种的人物,以前仅因为娘亲为救自己身死而对此稍有怀疑的苏凉,在经历了今日的种种怪异事情后,已然深信不疑。
仙人一向自诩除魔卫道,老道所来为何,显而易见。
引自己入仙山?
苏凉可不信自己有这样好的命。
衣着落魄气态却超然的老道士将苏凉神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娃儿,四年前老道曾在淮安城内斥你为祸根灾星,并非刻意刁难,今日老道欲引你上山,亦非一时兴起。娃儿,你可知今日所生之事,皆是因你而起。”
乍听此话,苏凉神情愕然。
老道士接着说道:“娃儿,这世上有一种极其阴毒的蛊术,是采集八具百年怨尸的怨气炼成蛊虫,打入尚未出生的腹中胎儿体内,暂且蛰伏,待胎儿出世后,以其全身精血喂食饲养蛊虫,喂满十六年,体内八条百年怨气所化蛊虫便会合而为一,将宿主生生炼作恶蛟,此时施蛊之人便会杀蛟取丹。娃儿,你面皮上那折磨了你整整十六年的疤痕,便是蛊虫所化,而你,则是被化蛟取丹的宿主。”
“今日乃是蛊虫成熟之时,所以才会有天地异象降下八十一道天道紫雷,想要将蛊虫连同宿主一同轰杀。只是不知何种变故,那施蛊之人没有寻来,而你身上又不知发生过什么,竟令得怨气化蛟而自身无恙,且所化恶蛟竟强大到连天道紫雷都被生生吞噬,着实是令老道我吃惊了一番。”
“这世上太多人觊觎此类不劳而获的道果,施蛊之人先不说,像你们那个小龙门的掌柜,也不过是瞧出了你身上的端倪才将你收留,同样是抱着待化蛟生丹之时将你剖腹取丹的心思,不过那人也有些手段,老道今日竟没能将他留下。”
阴毒蛊术,八百年怨气,化蛟生丹。
苏凉听得云里雾里。
他不过是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下贱小厮,不论是生下来就活在其中的商召王府,磨牙吮血才逃出的秦庭死城,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小龙门,教会他的也不过是如何在这险恶世道里摸爬滚打的勉强活下去,除去那些说书人口中的荒诞仙怪传说,唯一关心且知道的仙人事迹,也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当年杀死娘亲的戚唐白一剑破秦庭。
像他这样的下贱小厮,没有天大的机缘,哪有机会接触得到这些神仙事情。
老道士瞥了眼依旧态度卑谦,却无半分惶惶不安的苏凉,眼神与之前略有不同的说道:“娃儿,你体内的蛊虫怨气并未离去,老道便想结一份善缘,引你去山上以道法将其化去,倘若你不肯答应,为了避免你体内的恶蛟再次出世祸害人间,老道说不得也只能狠下心替世人除去你这隐患了。”
娘亲大仇未报,能多活一日便绝不想死的苏凉弯腰更甚,恭敬说道:“仙长不嫌苏凉鄙陋,肯引苏凉上仙山,苏凉哪敢不识抬举,况且苏凉今日连杀两条人命,在淮安城已没了安身之处,随仙长一同离去,已是苏凉的唯一出路了。”
气势骤泄,老道仙人气派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换上一副平日里落魄表情的老道冲身后的小女娃摆摆手,说道:“喂,小阳关,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老道我歇会儿,唉,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不适合收徒弟,板着一张脸,太累人。”
老道说完转身走远,找了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拢了拢破烂道袍,靠着一棵折断古木闭上双眼。
苏凉呆立当场。
仙人还可以这样?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从不远处摇摇晃晃走来,蹦蹦跳跳,七八岁模样,天真无邪,扎两根稚气朝天辫,一脸人畜无害的烂漫笑容,开口道:“老槐爷爷不收你,你以后就给我当徒弟吧,我可是很厉害的。”
低下头,望了望身高还不及自己腰的小丫头。
苏凉一脸怀疑。
小女娃勃然大怒,拿小脚丫恨恨踩着苏凉,一边踩一边咬牙切齿的嘟囔道:“叫你小瞧我,叫你小瞧我,我可是窥天峰峰主的弟子,下面有的是徒子徒孙,连你们东岳王朝的大祭酒和大良造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师姐,收你当徒弟算你赚了大便宜了,你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
窥天峰,大祭酒,大良造。
孤陋寡闻的苏凉又开始不明所以了,听名字,窥天峰就是自己即将要去的仙山,可这大祭酒、大良造明明是东岳王朝里两个品秩极高的文官称呼,怎么就也成了仙人了?
看出苏凉的疑惑,小女娃双脚踩在苏凉脚背上,双手掐腰,洋洋得意道:“嘿嘿,怎么样,不知道了吧,让我来告诉你吧。”
小女娃跳下苏凉脚背,背起双手,学着来的路上沿途看到的私塾先生样子,一边来回踱着步子一边说道:“当今九洲之上,仙门道派林立,矫冗繁杂,最鼎盛者却以佛道儒兵法五派为首,大争天下。”
“佛家占正西,寺庙传承无数,源远流长,香火不断,其中又以大佛寺为佛门正宗,寺内有金刚罗汉一十六尊,悲悯菩萨七位,至上佛尊一人。寺内有九洲禁地两处,传言为世间众生成佛之所,一处为佛掌塔林,塔中尽皆历代高僧舍利,相传为佛家罗汉菩萨转生之地;一处为大佛佛首,相传为佛家自有至无总共十三尊佛的居所,每一个特定时期便会有一尊佛出世普度众生,十三尊佛依次出尽,佛家始灭。”
“道家占正东,传承数千年,道观遍布九洲,道门正统分两派,一派为全真派,以终南山为祖庭,一心追求天道,山中真人每一位都是不出世的大修行者;一派为正一派,以龙虎山为祖庭,臻于符箓丹鼎,山中高人多以天师自称。两处道教祖庭,皆是世人不可踏足之地。”
“儒家不占洞天福地,却多藏身俗世王朝之中,与天下大势纠葛不清,多修浩然正气,多传世圣人,以天命学宫为聚众之所,遍布九洲,东岳王朝亦有一座。”
“兵家占正北,主杀伐,无定所,门中人物多为各个王朝的征伐大将,不忌杀生,不惮天劫,并无正统所说,但以‘人屠’为至高称号,不过除却兵家始祖外,历史上仅有一人曾获此称号,此后这一称号至今空悬。”
“法家占正南,福地最少,洞天最多,派中尽皆奇人妙人,九洲盛世时多藏身洞天,一旦天下风云变幻,便如过江之鲫纷纷现身,搅动天下大势,派内除却儒家法门皆可修习。”
小女娃走到苏凉身前,踮起脚,好不容易够到苏凉的肩膀,拍了拍被这些话搞得头脑一阵生疼的苏凉,转身接着说道:“像你们东岳王朝文官中的大祭酒,便是儒家中人,而那个大良造,则是法家中的佼佼者。”“九洲七大禁地,佛家占两处,道教两处祖庭皆是其中禁地,剩下的三处,便是这九洲大地上区别于五派,地位却与其不相上下的三处圣地。一为割鹿山,也就是你师傅我所在的仙山,窥天峰为其中七处扛鼎仙峰之一;一为禁塞原,位于极北荒原;一为岐山剑阁,位于西蜀境内。这三处禁地,也是圣地,全因为在此三处,不以五派为脉系划分标准,而以圣地自身的划分为标准,像割鹿山,便是以仙峰为标准划分的七大派系。”
“割鹿山山主,禁塞原原主,岐山剑阁阁主,都是与五派派首平起平坐的绝世高人,其中不乏有白日飞升返身而还的陆地神仙,也不乏锋芒尽敛却能不度雷劫长生不朽的妖人怪人,但不论如何,皆是单枪匹马便能屠掉数个疆域不小国家的绝世存在。”
小女娃讲完站定。
苏凉已是全身热血沸腾。
眸中血丝充斥。
宛若疯魔。
转身跪地,苏凉匍匐磕长头,血流如注,涕泗横流。
仰天沙哑嘶嚎。
“娘亲,小苏凉能与天地同求长生了!”
“能为您报仇了!”
身旁,原本得意洋洋一脸挑衅表情的小女娃,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