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站在九洲顶峰俯瞰着碌碌众生,生来就比寻常人尤其是像苏凉这样的下等人来的尊贵百倍千倍,穿金戴银,挥金如土,起居出行皆是豪奢至极,甚至就算是修行,资质根骨也要比苏凉来的出彩,修行底蕴更是没得比,人家丹药灵草名器法宝样样不缺,悠然闲适的修仙问道,进境神速,苏凉却得拼了性命的搏命修行,日夜不敢懈怠,才能勉强被女子山主看进眼里。
苏凉在俗世里摸爬滚打苟且偷生的那些年,没少遇到过这样好命的主儿,商召王府里有,小龙门里也有,上了割鹿山后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像各大仙峰上的那些峰主首徒,除了苏凉是踩了狗屎运被女子山主相中外,其余他所知道的便都是俗世里的权贵世家子,当初苏凉刚上山时在铸铜峰顶上被女子山主一指镇压的陈象帝,便是北唐王朝里除却几个嫡亲皇子外地位最高的小王子。
在苏凉眼中,这类人,不是生而为人杰的般若龙象,便是后天里养出来的阴狠豺狼,不论是实力还是心机,都是一等一的狠辣,端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招惹的。
所以当苏凉在捧腹大笑过后,将手中的小猴崽抛给那个憨傻迷糊的小胖子,笑着问他叫什么,然后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时,小心脏狠狠的抽了两下。
乖乖,方白溪,那可是人人都不想得罪的铸铜峰上的峰主首徒,不知是山上多少弟子挤破头都想要拼命巴结的对象,没想到竟是这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迷糊憨厚样子。
这可跟苏凉想象中的峰主首徒形象想去甚远。
在他想来,既然能够在近万割鹿山弟子中争来那首徒位置,不说遮天蔽日的霸气侧漏,那怎么也得是气质飘渺出尘仙人味道十足,谁能想到会是被自己这样一个中三品武夫轻易要挟后都还是纯朴良善的小胖子。
人上人不该都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吗,以这小胖子的性子是怎么当上那峰主首徒的?
苏凉上山虽说已有半年时日,但大半时间都是在崖底跟着老怪修行,即便是近日上了崖顶后,也是被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给搞得焦头烂额,都没来得及跟女子山主了解一下山上一些需要知道的人物事迹,唯有刚上来崖顶时因为生死台对决待在青丘峰上的那几天,才从那些送饭食的弟子口中套出些大概,对于眼前这个叫方白溪的小胖子,他知道的也就仅限一个名字。
不过苏凉对方白溪的印象却着实不错,在俗世那个险恶腌臜的大染缸里十六年摸爬滚打下来,自己有着一套看人法子的苏凉罕见没有从方白溪身上看出腌臜气,没有瞧出险恶,只有一些连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净感觉,再加上方才的小小试探后方白溪的表现,苏凉虽不敢断定,却也觉得他不会对自己不利。
不知为何,打一出生便被那险恶世道给逼着学会了带上各色各样面具去与人打交道的苏凉,望见方白溪,便没来由少了往日的戒备与那一丝丝不易察觉但确实存在的不知名怨气。
可能是十六年来人心险恶的家伙见得太多,所以好不容易遇上个像娘亲一样心思质朴的人,便想要亲近些吧。
除了四年前娘亲还未离世时才会在娘亲面前放下戒备心的苏凉,罕见卸下虚伪厚重面具,露出一个不掺杂虚假情意的自然笑脸,向着身前将小猴崽抱在怀里,不知是因先前的抛弃打它几下好还是怕它被刚才苏凉的言语惊吓到而安抚它好的小胖子,晃了晃被擒在手里兀自挣扎不休的巨大黄鹤,第一次不是用他从俗世里学来面对女子山主或其他人时说的那些油滑说词,而是以一种本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才会有的语气问道:“敢不敢吃?”
将小黑子托起放在肩膀上的方白溪望着苏凉,胖乎乎的脸皱成了苦瓜,一副犹豫不决神情,小声嘀咕道:“山上的规矩里,这些黄鹤都是拿来代步的,有灵性的很,吃不得。”
苏凉仰头挑衅说道:“那就是不敢喽,还以为你这铸铜峰首徒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也不过是个怕这怕那的胆小鬼。”
从小到大近百年就只吃过清淡蔬菜跟丹药的小胖子方白溪偷偷擦了擦嘴角不自觉流出的口水,再抬头看看苏凉手上黄鹤,天人交战。
苏凉撇撇嘴,扛着巨大黄鹤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影渐远。
身后,猛然想起山上疯老头最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的方白溪一咬牙,心一横,慌忙带着肩上小猴崽向着苏凉背影追去,一边跑一边高呼着那句听疯老头说了不知多少遍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双双登上峰顶。
架起火,将那只捕获来的黄鹤用泥巴包裹住,苏凉拿着做叫花鸡的法子将它闷热烤熟,即便没有佐料,不久也是香气扑鼻,拍掉泥块,苏凉扯下一只巨大鹤翅扔给一旁先前让他裹泥巴时推三阻四说什么不忍心,现在却早已经看直了眼口水流满地的方白溪,骂了句没出息,然后低下头同样很没出息的抱着另一只鹤翅狂啃了起来。
真他奶奶的香!
早已经被烤鹤翅香味给弄得神魂颠倒的方白溪哪里还管什么忍心不忍心,只顾吃得满嘴流油,油腥沾了一身,满手满脸都是,馋的一旁只能闻不能吃的小猴崽一阵乱跳。
一只巨大鹤翅给解决掉一半,方白溪突然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艰难咀嚼一边向苏凉含糊问道:“小兄弟,你究竟是啥人呦,怎么会在这平日里没多少人来的山峰上待着?”
饿了大半天肚子,正忙着啃掉那只鹤翅的苏凉抬头翻了翻白眼,同样含糊的说道:“别一口一个小兄弟,搞得跟你有多大似的,看你样子,指不定比我还小呢。”
因为某些原因最是不能忍受别人瞧不起他年纪的方白溪顿时红了脸,扯着脖子向苏凉急吼吼说道:“小兄弟你还真别小瞧人,别看我样子是年轻了些,可我告诉你,我也是有将近一百岁了,这要放在山上其他弟子说的什么俗世里,都能够给人当祖宗了。”
肉末纷飞,差点被一口鹤肉给呛死的苏凉慌忙运起吐出,眼神古怪的上下打量这一脸生气表情的方白溪,颇有些难以置信。不过片刻后苏凉便释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更别说本就是成仙成佛行当的修行,倘若连些驻颜有术的法子都没有,还谈何飞升成仙。
近百岁高龄却是少年模样少年心性的方白溪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便抛到脑后,抱着没吃完的鹤翅兴冲冲把屁股挪到苏凉身边,不厌其烦的问道:“哎,小兄弟,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叫啥呀?”
“苏凉。”
正在解决鹤翅上最后一点肉的苏凉懒得抬头,含糊回答。
方白溪继续兴趣盎然的开口问道:“那你究竟是啥人?敢不守山上的规矩,该不会是那些五大派的人物吧,要不就是其他几处圣地里派来的使者,反正总不会也是这无趣的割鹿山上的弟子吧?”
过够了那些没饭吃或吃不饱的穷苦日子,一有吃的便想着赶紧填进肚子里的苏凉最是厌恶别人打扰他进食,没好气说道:“我叫苏凉,也是这割鹿山的弟子,不过才刚来山上半年,想来以你的性子也没听说过,到这峰上是想着进藏经塔里找些功法学学,不过没能进去,便想着在这峰上等到下次开塔的时候再试试,今天恰巧肚子饿了想找些野物充饥,机缘巧合就给你碰见了。”
“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都一并说出来,我好赶紧回答完把肚子填饱,接下来我还要再去试试看能不能想法子让那个守塔老头把塔门给打开呢。”
轻轻哦了一声,见苏凉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些有着有趣身份的奇怪人物,方白溪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继续啃着手里的鹤翅,嘴却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苏凉的名字,似乎有些不甘心。
蓦然,方白溪停下狂啃动作,慢慢抬起头,一双并不很大的眼睛睁到了极限,一屁股蹲在地上,像看怪物似的盯着苏凉惊呼叫道:“苏凉,苏凉,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刚来山上半年时间就闹得风风雨雨的俗世子,是那个当上了山主首徒的俗世子?!”
一只鹤翅没吃饱,正要伸手从鹤身上再撕下些鹤肉的苏凉手臂顿时僵在半空,低着头颅,原本颇有些愉悦感觉的眼神瞬间化作晦暗。
缓缓抬起头,苏凉望着蹲坐在自己身旁的小胖子方白溪,盯着他脸上的震惊与不知所措,神色阴沉,语气阴冷且自嘲的说道:“没错,我就是那个踩了狗屎运当上山主首徒的俗世子,怎么,是不是很意外,我这个下贱鄙陋的俗世子竟然跟你们这些仙人长得一样!”
方白溪依旧震惊不言不语。
苏凉神色愈加阴冷。
心中哀苦自嘲。
原来都一样啊,还以为自己也终于碰到了一个可以交的朋友,没想到不过是一厢情愿。
也是,自己这种任人摆布卑贱到尘埃里的小人物。
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