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山上有大小仙峰八十一座,真要说哪座仙峰实力最强,没人能下的了结论,可要说哪座仙峰最招人恨,恨的牙痒痒的那种,那么割鹿山上十个人里恐怕得有九个半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指着铸铜峰骂上半天娘。
可不是,要这割鹿山上的众人看来,那铸铜峰上就没一个正常人,先不说他们整日里着魔般守着个破丹炉兜兜转转还炼不出多少丹药,只那个每年只发一次多了不给少了还不补的丹药发放方式就让众人诟病不已,更别说还有那个整天脏兮兮穿着破破烂烂还不着调的铸铜峰峰主整日里四处闲逛招惹是非,着实是很难让人对铸铜峰产生哪怕一丝丝发自内心的恭敬。
可心里恨归恨,真要遇上事情,还得是腆着脸去那里求丹药,好声好气,不能有半点的不悦,不然别说从那群呆子手里求来丹药,甚至连炉渣都有可能捞不到。
这不今天,最招人恨的铸铜峰上,那个脏兮兮老乞儿般的铸铜峰峰主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又像往常般去惦记窥天峰峰主的那几坛窖藏了近百年的老酒了,这老头儿,跟窥天峰上那个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老怪物魏南槐一样,都是掉进酒坛子里就拔不出来的货色。
其实说也奇怪,这个说话行事比近百年来割鹿山上最特立独行的指归峰峰主还要怪异难测的疯癫老道士,顶着铸铜峰峰主的头衔至少也有三百年了,却没听人说他炼出过哪怕一炉丹药,倒是他收的那三个徒弟,一个个俱是修行界里少见的炼丹大才。
大弟子方白溪,近百岁年纪却仍是少年样貌少年心性,跟疯老道一样打小便生在割鹿山长在割鹿山,修行天赋放在整个修行界里都是屈指可数的不世天才,被不少山上的老一辈修士青眼相,认为他是能够令割鹿山在将来的五百年内压过世间五派与其他两处圣地的希望。
可被众多长辈寄予厚望的方白溪却偏偏对修行毫无兴趣,反而从小喜欢跟在疯老道屁股后面研究那些金石丹药,为此没少被人骂做不学无术,说他是继疯老道之后割鹿山上又一个祸害。
不过虽然在小时候便跟着疯老道玩遍了割鹿山除峰主宫以外的所有地方,方白溪性子上却没学来疯老道的跳脱与不拘一格,反而罕见的和善纯朴,除了十七岁那年被疯老道逼着修行,在割鹿山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一夜跨过世俗武夫九品直入修仙境界后莫名出现的嗜睡外,余下最出名的便是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炼丹方法跟好吃懒做。
二弟子齐越山,清奇老朽样貌,原先是一个俗世王朝的理学大家,最是一本正经,曾给那个王朝的两任皇帝当过老师,治学七十余年,门生弟子遍布那个小王朝,告老还乡后回到老家创办了私塾,打算教书育人直到老死,却没想到古稀之年突然开窍而后升起修行心思,不过学了一辈子儒学的齐越山却出乎意料没有选择儒家的天命学宫,反而独身一人不远万里来到割鹿山,以一腔浩然正气诵念儒家《圣人》名篇而大开割鹿山山门,被同样修儒的窥天峰峰主接见,却不料老朽样子却比中年儒生的窥天峰峰主小了不知多少岁的齐越山不卑不亢说想要修习丹道,尽管窥天峰峰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仍是将他送来了疯老道的铸铜峰。
齐越山性子古板,做事一丝不苟,铸铜峰上的丹药有一大半都是出自他手,身为二师兄,齐越山对铸铜峰上的弟子门人一向要求甚严,送来的丹药稍有瑕疵便会被他训斥一顿,甚至对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疯老道都敢冷眼相待冷面以对,却唯独对师兄方白溪最是敬佩,每次相见都持儒家后生礼,让对那些繁琐礼仪最是反感的方白溪大感头疼。
至于疯老道的三弟子,身份则一直都是割鹿山上的一个迷,好像三十年前莫名其妙便出现在铸铜峰上,割鹿山其他仙峰的峰主以及门人弟子都感到奇怪,纷纷前来铸铜峰打探虚实,却发现铸铜峰弟子对他的身份也是一概不知,而知道内情的疯老道跟弟子方白溪齐越山对他的一切消息都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倘若被逼急了,便统一都如疯老道般装疯卖傻,再加上他从没下过铸铜峰,甚至极少走出峰主宫,所以直到现在,割鹿山上众人对他的了解也仅是停留在他是一名中年僧人样貌,法号念生,从不开口说话这些浅显层面上。
此刻,在铸铜峰顶那座金光灿灿的峰主宫大殿里,疯癫老道士三个徒弟中最是好吃懒做的大徒弟方白溪罕见的没有倚躺在大殿中央那个堪比俗世庙堂龙椅的峰主座椅上打瞌睡,而是围绕着大殿内摆放的四十九座丹炉不停踱步,平日里胖乎乎的脸上常见的迷糊神情化作了焦虑,紧皱着眉头,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千万别出错,千万别出错……”
大殿中央,卸下衣袖露出半个臂膀的齐越山守在最大的主丹炉旁,丹炉底部已炽热近白色,齐越山胸中一口浩然正气却仍是源源不断涌出手心,不停给身前丹炉加热加温。
一张呆板面皮的念生和尚盘膝坐在大殿门口,闭目合十,一身僧衣鼓胀,身后有虚影时时浮现,如一尊不动明王。
寂静无声,整座大殿里能听到的只有方白溪急促的脚步声。
乾位,十六。
巽位,十八。
离位,四十二。
震位,四十九。
声落,方白溪身形陡停,大殿内四十九座丹炉中除去中央主丹炉外霎时震颤不已,丹炉中金石撞击声音清晰可闻,整座大殿都在震颤回响。
一直紧皱眉头神色凝重的方白溪脸色霎时慌张,飞身拉起齐越山便疾奔向殿外,只是不待其奔至大殿门口,巨大轰鸣骤起,殿内丹炉已然轰然爆裂,巨大气浪夹杂大量丹炉碎片骤然袭向方白溪。
千钧一发。
一直闭目盘坐在门口的念生和尚突然起身,伸手将已近在咫尺的方白溪与齐越山拉到身后,全身鼓胀僧袍飘起,愈发宽大,状若佛钟,将三人护在袍下。
殿内轰鸣愈演愈烈,声声不绝,丹炉碎片如盛夏暴雨般劈头盖脸砸向方白溪三人所在地方,但都被念生和尚的僧袍挡下,发出金石撞击声响,尖锐刺耳。
半晌,声音渐消,浓烈青烟慢慢散尽。
躲在袍下的方白溪探出头,见不再有异状,便与齐越山一同出了衣袍,转身望向狼狈不堪的峰主宫大殿,方白溪皱起眉头,一脸郁闷说道:“这已经是第三次爆炉了,看来这想要借助九宫八卦引天地精气炼丹的法子还是不够成熟,还是得去一趟藏经塔找些古籍参考研究啊。”
转过头,方白溪望向齐越山,一脸别扭的说道:“那个,齐师弟你看……”
不知在何时已经整理好衣衫的齐越山抬手作揖,向着少年模样的方白溪一脸敬重神色道:“师兄请放心,老朽一定会和念生师弟在师兄你回来前将大殿整理干净,等到师兄将炼丹方法完善后再与师兄一同筑炉炼丹。”
慌忙摆摆手,即便被齐越山叫了这么多年师兄却仍是觉着不舒服的方白溪一阵寒战,逃也似的飞奔下铸铜峰。
大殿门口,即便是方才那样猛烈的爆炸却仍未挪动一步的念生和尚披好僧袍,望着远远奔走的方白溪,与神色罕见不再古板而是无奈一笑的齐越山对视,终年不曾变过的生硬面目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