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天日的黑暗里,他默默地沉睡着。
他睡着,却已经有了意识。他发现四周都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从没有想过这是什么地方,也没衡量过时间的流逝。在他的生命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但是,在这里,他觉得很冷。这种冷,仿佛能够穿透灵魂。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长出了身体,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之后,他便不再是一抹飘忽不定的魂魄了,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有了可以固定的根。
他贪恋着这样的感觉,他游荡在这个不知方圆几何的空间里。原来只能在一丈内的地方活动,渐渐的变大,直到最后毫不受限。
就在他不知道游荡了多远,多久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有除了黑暗以外的颜色。
白光撕开了黑暗之中的一道口子,狰狞地想要将自己的颜色留在这里,执着地想要等待着谁。
对他来说,那道白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无意识地接近着它,心里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说:“从这里出去吧,你不会再孤独。”
他不知道该听从理智还是心里那道陌生的声音,他很迷茫。因此,他在白光的地方徘徊了会儿。
忽然,那道白光不甘寂寞地扭曲了几下,变得宽阔起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扯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这白光的力道可真算不得温柔。
再睁眼,就发现眼前的世界是他从没见过的绚烂,给他一种陌生,却又隐隐熟悉的感觉。
这里的生物脸上都是他所没有的生气,让他觉得陌生。
后来,他知道了,这种生物被称为,人。
人们见了他,露出既惊艳又可惜的神色。他看不懂,便觉得自己仿佛与他们不同。
见了人们的模样,也就有些期待自己的模样。他来到一条溪边,望见了自己的影子。
水里的人,墨色的长发,精致温雅的五官。烟色的如水银眸,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添了些许英气,眼角一点紫色的蝶,显得出尘而高贵。白皙的皮肤,蔷薇色的薄唇微微勾起温雅的弧度。只是身上的衣衫有些褴褛,生生将如此绝色衬得有些落魄。
只见水里的人轻轻蹙眉,然后便眨眼间换了一身雅竹色华贵衣衫,暗绣着银色的兰。
他这才松眉,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样的本领。仿佛心神一动,便可以轻易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他在这个新的世界待了不知多少年,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和人们不同,自己不会像他们那样生老病死。于是他便明白,尽管自己长得与他们一般无二,可他终究,却不是人族。
他看倦了人的转世轮回,便找了一座山脉,隐居起来。
毕竟,他也知道,几百年都在同一个地方待着,会被当成怪物的吧。
而几百年的人世生活,也教会了他,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道变迁。他明白了,这个世界并不如他一开始认识到的那般的美好。
不过也是,他唇角勾勒出温雅的笑意,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不是么。
他在头一百年里,不止一次被骗,被背叛,甚至有幸被卖进风雪场所不止一次。若不是自己一身诡异的本领估计连唯一的清白也留在了尘世之中。
残酷的世界让他早早地学会了冷漠和伪装。
他在这个山坳里搭了间屋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山坳里还有一户人家,人家里有一个约不过十岁的少年。
少年常常到他这头的林里练武,他总是透过重重的枝叶看少年皱着俊俏的眉,稚嫩的动作打乱一片片的叶。
他觉得,这个少年一定不简单,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在少年貌似清澈的眼里看见让人心惊的狠厉。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少年不见了,他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有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无趣。
他并不知道多年以后的他想起如今,不过是苦笑而过。或许,他就是因为这点,才会答应出山,才会牵扯到后来的那些事情。
“先生,在下凌慕言,特来请先生出山辅佐我成为天下之主。”那少年站在他的面前,眸里含着些许明亮的野心,对他道。
他怔了怔,觉得眼前人似乎有些眼熟。旋即失笑掩口,是啊是啊,除了当年的那个少年,还能是谁?
凌慕言见他失笑,以为是不信他能够夺得天下,有些恼怒地问道:“先生笑什么?”
他温雅的声音回道:“自是笑可笑之事。”
还未等凌慕言开口,他便又接着淡淡问道:“你说要我出山辅佐你,你又怎知我有这个能力?”
“少时就听说过,先生不是凡胎,每七十年带着记忆轮回在此。今年,刚好该是先生轮回后二十年。”凌慕言倒也没有搪塞,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他闻言便又笑了,放下手中并不名贵的茶水,道:“可你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浪费如此大的代价让你成为天下之主?”
凌慕言答道:“若是先生能为我夺得天下,江山共享,如何?”
他便浅浅摇头:“你也说了,我七十年一轮回,我对江山实在不感兴趣。”
那什么七十年一轮回,不过是骗骗世人,免得惹来无端麻烦的托辞,现在居然也被他又当做推辞的理由了。
凌慕言嘴角的弧度愈发得大:“可先生这么多年都在这里,世世轮回,不觉得人生无趣吗?”
他一顿,的确是有些无聊呢。
“那不如,与在下一起,将这天下易主,看看是否多了些乐趣?”凌慕言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继续道。
唔,好像听起来不错。
他有点纠结地想到。
“先生若不与我出山,那么不知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凌慕言淡道。
“若我与你出山,助你夺得天下,谁能保证你不会杀了我。”毕竟,在你心里,我死了之后还可以再次轮回。
“你会吗?”凌慕言没有说那些漂亮话,反问道。
“当然……不会。”
“那我自然信你。”
“……好,我答应你,与你下山。”他笑,笑得温雅且美好。
凌慕言的嘴角上扬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那么先生何时能与我下山到允都?”
“允都?”
“哦,自我介绍一下,孤乃泱国太子,凌慕言。”
“是么。”
“敢问先生名号?”
他一怔,名字?好似,很久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旋即笑着答道:“殿下便唤我修吧。”
修,取修洁静好之意。这字还是他曾经的一位挚友给他选的,可惜,那位挚友早已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修没有姓氏吗?”
“啊……自然是有的,兰因璧月的兰,我名兰修。”
兰,修么?真是芝兰玉树,修洁静好的人呢。
凌慕言敛下眸,暗自想到。
兰修并没有因为凌慕言的身份而产生什么变化。他还是依旧那般温雅却又疏离地淡笑着,一双银眸看似温暖地瞧着凌慕言,口里生疏有礼地唤着“殿下”。
他们一路回到了允都,兰修一袭青色衣衫,依旧绣着银色的兰。
“修为何总是穿着青色?”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修更适合白色。”
“是么。”兰修笑笑,不置可否。
他也是知道的,自己穿白色有令人信服的效果。但是他从不穿,因为他觉得自己待在黑暗里太久了,不适合污染那般纯粹的颜色。
“修对于我们此次回京就没什么想说的?”凌慕言眯着一双俊美的眸,笑问道。
“嗯?殿下很期待此次回京么?”兰修温雅的笑容让凌慕言无时无刻不在惊艳。
“啊,有一点吧!”凌慕言回道,“像修这样的人,就算是到时候孤推荐你成为了国师,怕是也有无数女子愿意以身相许了。”
兰修顿了顿,接道:“殿下原来可没有对我说过有关国师一事。”
“这件事本殿想了想,觉得修再合适不过了。”
兰修沉默了会儿,淡淡道:“那便如殿下所愿吧。”
到了允都,兰修便与凌慕言一起进了皇宫,觐见珏英帝凌天潇。
“修在这里等一下,本殿先去禀告父皇。”凌慕言说完,便进了凌天潇的宫殿——龙吟宫。
兰修今日依旧一袭平日里的衣衫,一副温雅的笑容,耐心等在殿外。
“哎?哪里来的美人哥哥?怎么沐萱从没见过你呢?”一个少女看见兰修,一蹦一跳地到了兰修的面前,笑问道。
兰修保持着温雅的笑容,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着少女,礼貌地道:“公主殿下安。”却没有行礼。
抱歉,他不对任何人下跪。
“咦,美人哥哥怎么知道沐萱是个公主呢?”凌沐萱看着他,娇俏地笑了笑,没有计较兰修不行礼的事。
兰修也没有计较凌沐萱对他有些无礼的称呼,淡笑答道:“自称沐萱,戴着公主规格的耳坠。”
凌沐萱这时候倒是对兰修多了些兴趣:“哥哥是和谁一起进的宫?”
兰修浅笑,转移话题道:“公主殿下此时不是应该在国子监么?”
“哎呀,国子监无聊死了,太傅说的东西本宫早就会了。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学那么久。”凌沐萱丝毫没有掩盖自己才华的意思,道。
“那么公主殿下可真是聪慧呢。”兰修温和道。
凌沐萱闻罢心情极好,虽然别人和父皇也常夸奖她聪慧,但却没有人像眼前的人一般让她觉得很骄傲。
“沐萱怎么称呼哥哥?”
“哥哥我可担待不起,”兰修浅笑安然,“公主殿下唤我修吧。”
“修哥哥……”
“修哥哥?呵呵,皇妹,这个称呼可不妥。”凌慕言刚出来,就听见自己的皇妹对着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天人的唤声,尤其是那人居然还温和浅笑地听着,不由得出言刺道。
修?这字也是她能唤的?
“皇兄……”凌沐萱有些无措地看着他,诺诺道。
凌沐萱母妃早亡,一直养在云后——凌慕言的母后名下长大。虽是聪慧,但却和凌慕言一直不够亲近。尤其是在云后薨了之后,更是每次都见证了凌慕言的铁血手段。
“殿下,”兰修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替凌沐萱解围道,“结果如何?”可惜,他却没有发现凌沐萱紧攥着的手透露出的不屈。
凌慕言有些不快,却也没有发作,恢复平常的语气道:“父皇让你进去。”
兰修默了默,殿下你是多不待见珏英帝,让我进去你现在才说。有没有考虑到我等会进去的情况。
但是兰修还是什么也没说,对着凌沐萱安抚性地一笑,然后就进了殿内。
而凌慕言这边,看着凌沐萱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目光不由得更冷了:“皇妹,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要想。”
“可是皇兄,我喜欢修哥哥。”凌沐萱头一回违逆了凌慕言,倔强地道。
“修哥哥?”凌慕言冷笑,“谁给你的胆子这么称呼他?他即将是我泱国的神,岂是你一个丫头能肖想的?”
“皇兄,我以公主之尊都配不上修哥哥,那么请问还有谁?”凌沐萱依旧不退步,反而自信地反问道。
凌慕言默然,看着她良久,吐出一句:“随你”便径直走开了。
凌沐萱直到凌慕言走远,唇角扬起绚烂的弧度,全然不见方才的怯懦。
修哥哥,你一定是我的。
。。。。。。。。。。。。。。。。分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