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清晨起床闹铃尖利的响起,舒老师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直奔我房间睡床对面的窗帘,“唰——”一把急促、有力的拽开,这种被太阳光芒袭击的痛苦就开始从眼睛蔓延。那一刻,我全身的神经仿佛痉挛了一下,无数脆弱的末梢在抽搐中死去,剩下些钢铁意志的优胜者苟延残喘支撑着皮囊。许多人喜欢看日出,我不。从东方天际线上一跃而出的太阳瞬间变得金光四射,像千万根针尖麦芒扎进眼睛,哪怕你紧紧闭上双眼,视觉神经依然能感受到无数暗器般的光针,令人眩晕、刺疼。
我不得不适应这种早起。早餐是基本固定的,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个馒头和一个包子,曾经无数次的想把这些东西换成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或者芝士蛋糕,或者各种风味的曲奇饼,但是想象总是十分遥远,舒老师只允许我为了调剂胃口换着吃她的鸡蛋牛奶泡燕麦,那碗糊状的东西寡淡而粗糙,吞起来没有半点幸福感。
就像舒老师教数学而我的数学成绩尤其差这件事情一样,再一次证明了“天不遂人愿”这句话是至理——当我怀揣礼物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发现林歌的座位空着,她已经转学走了。我极度失落地把香水和马克杯一起藏在课桌最深处,如果带回家,总会被舒老师发现并查个水落石出,我不想失去这个令我兴奋的小秘密。
今天最后两节课有数学模拟测验,而我心不在焉。凌老师坐在讲台上督考,泛着红光的眼镜后面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过我的头顶,那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多瞧一眼。她跟我家舒老师大概是女人常说的那种闺密关系,偶尔来我家的时候跟平常完全判若两人,有学生私底下叫她“黑寡妇”,因为学校里她总是以那种黑色职业套装示人,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一副传道授业解惑的表情,走到哪儿都能让人一眼看出她是老师;来我家的时候就像参加变装PARTY,鲜艳的衣着,栗色的卷发在肩后蓬松的披散,全身笼罩着浓郁的花香型香水味,举手投足都显得女人味入骨。如果把她在学校的妆扮称作“枉”,那么出现在我家的那身可以称为“过正”,所谓“过犹不及”,大概可以指这种情形。没有桎梏,就没有放纵,没有压抑,就没有释放。
孩子可能是“闺密”之间最大的话题,凌老师离婚无子,她们话题的中心一定是我。不然,我们家舒老师不会连我上课答错哪个问题、做错做哪道题、记错哪几个公式都一清二楚,我觉得,如果她们知道升学考什么题,她们就能知道我大概能得多少分。我不喜欢这种被人了如指掌的感觉,而她俩在一起似乎就是享受把我摊开解剖仔细分析的乐趣。
我爸因为工作的关系长期不在家,他对我要求很严厉,不是舒老师那种凡事有具体要求的严厉,而是类似“有出息的男人”这种让我觉得笼统、抽象、高远的要求,但我那可怜的理解能力连“有出息的男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怎么做可以令他对我满意。他大概是“有出息的男人”,因为很多人求着他办事,即使他不在家,都经常有陌生人拧着包裹送上门来恳请“陈局”笑纳,他在家那就是响不停的电话和吃不完的饭局。这样也好,他和我的例行“谈话”总是不超过十分钟就被打断,这种每次他回家就得来一次的谈话,主旨永远都围绕“有出息的男人”。在他壮硕高大的身姿、威严郑重的语调和态度面前,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迷茫的蝼蚁,恨不得躲进尘埃里。所幸,不到十分钟,电话或者门铃,总有一个会解救我。但是这如同经历地震的劫难,人们逃出生天,可灾难对人们心理的影响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