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应该说今天凌晨——从烤肉店出来之后,白果儿说要看月亮。我正纳闷呢,看不到月亮啊,她就把我带到了城南的月亮湖。原来是这个。
灯光很亮,可是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人了。湖面偶尔吹来的风带来阵阵水汽。虽然是个人工湖,但是规模不小,垂柳摇曳时隐约能听到波浪之音。这湖里是有鱼的,晚上自然是看不到。我突然想,鱼在水里怎么睡觉呢?莫不是躺在水底的沙石上?想象那场面甚是可观。但我听说,鱼就是漂在水中睡觉的,眼睛也不闭。无趣。
我们找到一个长椅坐下。午夜时分,石头椅子很凉。白果儿特意奔这个椅子来的,不知有何用意。她说:“我第一次来这只有五岁,是我妈带我来的。那时觉得这个地方特别美。但是我妈忙啊,就带我来过一次。还是因为有事。有个周末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就想到这来。那时觉得都认识路了,没什么,但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她莞尔一笑,沉浸在回忆中。
她回头看看我也笑了,接着说:“那次可把我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一个人坐在地上就哭了。你猜后来怎么了吗?”
“你妈找到你了?”
“没有。我一哭就有人问我怎么了,我就突然觉得不能哭,一哭就输了。所以我擦干眼泪开始找回去的路。转了一下午终于回去了,而我到家的时候我妈还没回来呢。”
“很要强嘛,可‘一哭就输了’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哥说的。小时候他妈来我家对着我和我妈破口大骂,我吓得钻在桌子底下。我哥就在后面看着。他可能也被吓得够呛。他妈走了之后我妈给我一块钱让我买零食吃。她很少给我钱的,我就知道她有事。结果我刚出去就听到她在屋子里哭。我不知怎么了也特别想哭,就蹲在巷子口哭。我哥忽然出现,给我一块糖,说‘别哭,一哭就输了’。于是我真不哭了。后来我问他怎么说这么一句话,他说就是想让我别难过。”
我听着她的讲述,没发表任何意见。四周很静,当夜晚降临,往往能看到很多白天看不到的东西。哪里传来一声呼哨,随风滑进水里,不知所踪,激起层层涟漪。
她玩弄着捡来的石头。忽然说:“这事儿,我嫂子跟你说过吧。”
“说了个大概。”
“哦。”话到这像风筝断了线,戛然而止。她望着水面,若有所思。
忽然她又问我:“我们学校有个女生被开除,结果自杀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了?”我听她说到“自杀”,还是在学校,本能地一激灵。
“那女孩家里穷,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当然这种人学习都很好,她也不例外,每年都拿奖学金。可是你也知道大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尤其是女生,别说吃穿和化妆品牌子了,在宿舍看到你廉价的内衣都会瞧不起你。她很要强,不想让人瞧不起。但这样一来那点奖学金哪够啊,她就找了兼职。结果最近被传出她是夜总会小姐。所以被学校开除了。”
“受不了舆论压力自杀?”我问。
“嗯。本来发生这种事学校是不会声张的,而且确实到现在也没发过公告承认此事。但是谣言也罢,只要这种消息传开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三人成虎。”我深有感触。
“世界就是这么荒唐啊。我倒觉得,人家为了挣钱自己花做这种事怎么了?为攀比自然不对,可这个世界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圣母吗?”她愤愤不平。“能活下去有多不容易,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
我想她讲这个故事不是无缘无故的,一定和前面有联系,但是我不忍去想。就像她说的,活下去有多不易,别人永远不会知道。
我想把气氛拉回来,便说:“所以我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候,就难过自己为什么不是女的,还可以卖身。”
结果适得其反,白果儿瞪着我说:“这事不是个玩笑!”
“我道歉,一时说错话了。”我想小心维护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我促膝长谈了。
“算了,也不关你事。”她说:“为了惩罚你,我要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
“也不算惩罚吧,我本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听我嫂子和牧奕欢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我突然紧张起来。
“原来那个玻璃娃娃是牧奕欢送给她的,我问她时她还不说。”
牧奕欢送的?我有些诧异。可见她们一直是有联系的了,秦子为什么骗我?“她们还说什么了?”我问。
“我嫂子问他‘怎么回来了’,像是不太愿意让他回来一样。然后牧奕欢说他回来和那件事无关——什么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自从牧奕欢把“真相”告诉我,我就发觉自己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白果儿接着说:“但肯定和你有关。牧奕欢又说他告诉你他们不是真情侣。我嫂子问他有什么用,只是另一个谎言罢了。”
我脑子嗡地一下。什么叫“另一个谎言”?他们对我还有多少谎言?我一直以为是仅有的两个朋友,却一直在对我撒谎。我就像个傻子。从牧奕欢说的荒诞的“真相”就知道。他果然就是喜欢秦子,他们也的确在一起过,但是为什么时至今日还要骗我。
“是不是感觉弱小的心灵受到深深的欺骗?”白果儿幸灾乐祸。“唉!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难道还让我被哄得团团转?”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找他们问问清楚?”
是啊,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们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还不得而知,贸然去问得到的可能又是一个谎言。
“哈,我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还当是三角恋呢,结果还是谍战剧。”
“你听了作何感想,你毕竟是她男朋友的妹妹。”我问白果儿。
“该怎么说呢?”白果儿扭头,像是在遣词造句:“听他们说的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不管是什么事都应该过去了,对我哥没什么影响。所以就算她有什么瞒着我哥也不算欺骗。再说,这说到底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虽然是他妹妹,也管不了吧。而且我觉得我嫂子不是能干什么坏事的人。”
“行了,回去吧。”说到底,我是唯一的受害者。
“好吧,看你,一下就把脸拉这么长,我又没骗你——哎呀,今天阴历几号?”
我看了看手机:“四月初三。怎么了?”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
“哦,那需要我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呀,还是想想谎言的事吧。我买束花去看她就行。”
“看她?”
“墓地!你以为我要到下面去陪她?”
“考虑到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要自杀,不是没这种可能。”我终于在她面前提出了这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自杀?”
“我干嘛要告诉你,你和我嫂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告诉你不是吃亏了。”
“那些不关你事。”
“那我自杀又关你什么事!”白果儿有点生气:“行了行了,我走了。”
“送你。”
“不用,看到你就讨厌,活该被骗。”她扬长而去。我有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好伤心的。
中午约了牧奕欢见面,他一坐在我对面,就侃侃而谈。看到他我本应该生气,他有些事应该向我解释解释,但是我却生气不起来。该怎么问他呢?我说不出口,倒像是我骗了他一样。
那天他说,让我表白的不是秦子,这么扯淡的话都能说出来,更扯淡的是我当时还信了,真以为一切的误会都是自己造成的。可是白果儿没有理由骗我,她讲的话也不可能是假的。但总有人在骗我。
我适时地打断了牧奕欢——他正夸夸其谈自己的军旅生涯。我问他:“那个林子,后来怎么样了?”
“谁?”
“林子。就是你说让我替你表白,结果我当成了秦子的那个。”他这么快就忘了,明显就是信口胡诌的一个名字。什么林子,哪来那么巧合的事情。
“噢,”他好像刚想起来:“后来就那样了呗。你表白错了,我给秦子解释,然后我去找那个女孩,结果发现人家有男朋友,我就放弃了。”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我对他的话一点都不信。
“主要是听说了她一些事情,觉得她没我想象中那么好。还是青春年少太无知啊。”他哈哈笑了起来。我却毫无反应,接着问他:“那你说你给秦子解释了,你是怎么解释的?为什么你们都没告诉我?我说你们在一起了你们也不否认?”
“韩生,你怎么了?”我看他装得一脸无辜,就准备摆出事实和他讲讲道理。他说:“秦子来找我,问是不是我让你去给她表白。我意识到你搞错了,就说不是。然后她就把那盒子还给我了。”
“可为什么后来你们都不告诉我?”他一次次避重就轻,我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喊了出来。
“韩生,你到底怎么了?”
我决定把白果儿听到的告诉他。“怎么了,怎么了,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昨晚秦子出去上厕所,然后你就接了个电话,我就觉得不对劲,偷偷跟出去听到你告诉她你骗了我。现在你告诉我,是不是又是我听错了?”
他错愕地看着我。“你,你都听到了?”
我想起白果儿说的牧奕欢还告诉秦子自己回来不是为了“那件事”,现在看来这件事比骗了我还要严重,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就听到这一句,”我说:“但我肯定没听错。”然后故意问他:“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了我?”
“没有,当然没有。”他很慌乱。“那既然你听到了,我就只能把真相告诉你了。”他再次用到了“真相”这个字眼。我“哼”了一声。他没理我。“我的确骗了你,根本没有林子这个人,我喜欢的就是秦子。但是有件事我没骗你,就是一开始我真不知道你也喜欢秦子。关于这一点,你是不是也骗了我呢?”
“我?我只是没告诉你而已。要是你不表白,迟早我会告诉你。但是既然你们都在一起了,我还能干那事吗?我是拿你当朋友!”
“我也是!”他说:“就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所以我发现你喜欢秦子的时候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也曾经想过是自己先表白的,没有给你让的必要。但是后来我发现秦子对你要比对我认真,加之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才在高考的时候选择了离开。我是真心想让你们在一起。现在这麽多年过去了,也就更没有必要让你知道,所以才骗了你。”
他说秦子喜欢我。
“你说秦子也喜欢我?”这让我很意外的。
他看着我说:“我明确的告诉你,她喜欢你。而且我还告诉你,不止是过去,她现在依然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可是,她之前就喜欢我,你不会觉得她不忠吗?对你?”
“有什么忠不忠的,”他笑了。“那个年纪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忠啊。就是成年人,朝秦暮楚的也不在少数。再说我知道你喜欢她以后,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所以我知道她喜欢你之后,一半是失落,一半是替你开心。说起来,我对她的表白也是一厢情愿。”
“可她还是答应和你在一起了。”我说。
“这是有原因的,”他说:“你表白之后她来找我,我正害羞呢,不知道她要怎么说。她倒挺干脆,直接把那个盒子给我,说玻璃娃娃碎了,让我给她换一个。我挺意外啊,觉得她这是不是算答应我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而且我之前说的也是真的,我倆基本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在场;还有就是,我连她手都没碰过,‘喜欢’的话也从来没说过。我也拿不准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她挺特别。”
“她的确很特别。”我说:“还有那个玻璃娃娃,我打开来就是碎的,你不要以为是我故意弄碎了。”
“什么呀,就是那个样子,你们就没看中间可以插到一起吗?”
“原来是这样。”我又想问他最近是不是又送了一个给秦子,却没有说出来。
误会解开,我顿感轻松不少。虽然还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可见我和她的开始就是一个误会。”牧奕欢说:“而且你说咱俩在这儿说这些还有意义吗?秦子都要嫁人了。”
“确实如此,没意义了。”
“哎,”他靠近我,像是要说一件很秘密的事。“你就真甘心看着秦子嫁给别人?”
“甘心,有什么不甘心的。”我说。“而且不甘心又能怎样,已经改变不了了。”
“谁说的,他们还没结婚呢,订婚都还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秦子她还喜欢你,关键就看你如何行动了。”
“她亲口告诉你她喜欢我?”
“她倒没有明说,但是我看得出来。”
“算了吧,弄错了多尴尬。而且你应该也了解安平和是怎样的背景。你再看我,就是一送快递的,有什么资格给秦子幸福。”
他还真环顾了我拮据的家。“哎呀,这儿不是钱的事。她只要还喜欢你,这事就有门儿。”
“我看你是在部队待的时间长了,不知道现在社会是怎样一个情况。你知道我现在穿着快递服连稍微高档点的餐厅都进不去吗?”
“完全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反正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秦子追回来。”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只当他开玩笑了。“可是,”他又问:“我就不明白了,你俩一起上大学是多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成功呢?”
“原因比较复杂。”我说:“首先就是你,你走了,我总觉得这时候追秦子有点对不起你的意思。”
“想多了,该上就上啊!”他随着粗鄙的话作出肢体动作。
“呵呵,你说的轻巧。”
“总之呢,这次我回来会待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帮你把她追回来的。”他说。
“静候佳音。”可我并不抱什么希望。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他就走了。可他问我为什么没在大学追到秦子,自己也不清楚。总感觉刚要行动,就发生些无法预料的事情。从来就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首先人不该有交集。我有这样的想法。总想一个人到山里去生活,规避一切交流的陷阱。不是说信息时代世界越来越小么?可越来越小的世界里,人与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本就无法认清彼此的两个人这下更看不到对方了。
但是人为什么非要集体生活呢?远古时代没办法,单独的个体活不下去,这才扎堆生活,可现在生存完全不是问题,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人一多事情就多,白果儿说的那个女孩,不是唯一的牺牲者。
很多人生活在一起,由此创造出一种名为“道德规范”的枳棝,这是文明者自认为文明的骄傲,更是文明最大的败笔。从古至今哪次思想解放运动,不都是为推翻当时的“道德”吗?
人为什么需要这种禁锢,说到底,人是该单独生存的。再有集体观念,大难临头想自己的怕也是多数。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生怕于己不利,甚至发展到病态,看到别人“利”,自己也不爽了。
大学刚开始,我还想着和同学搞好关系,至少和一个宿舍的室友搞好关系。最后倒是搞上了,关系却不怎么好。
四人寝,我和其他三人被鲜明地分成了两拨。因为他们就是最为我所不齿的好学生。所以只要我想搞点什么活动活跃气氛,就好像石头扔进了沟里,连点回音都没有。也不是说他们死板,一些我不会参与的活动他们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后来好学生们居然迷上了玩无脑射击游戏,鉴于我初中就不玩那个了,顿时明白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宿舍对我而言也就成了晚上睡觉的地方。
因为经常不回去,关于我的各种谣言就出来了。我不能确定一定是我亲爱的室友说的,可那些话确实像他们说的。
巨大的矛盾往往都是小细节的堆砌,我们的不和也就渐渐明显了。虽不是剑拔弩张的公开斗争,但私下里的各有心机更让人瞠目。我记得有次秦子去宿舍找我,他们以为是我女友,顿时眼露寒光,以为不公。更让他们对我敬而远之的是,我动不动就逃课了。他们倒不是怕我带坏他们,是因为第一次,他们回来告诉我被点名了,我只回应一个“哦”,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就让他们觉得我确乎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了。
此外我们就真无交集了,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眼神偶尔交会,也会彼此视作互不相见。这样很好,我觉得。既然必定成为不了朋友了,何必又假惺惺伪装出友爱的样子呢?
我那时觉得不缺友情。我想我曾和牧奕欢秦子这样的人成为至交好友,也就足够了。虽然牧奕欢不在身边,但是还有回忆,回忆能让我一遍遍重温。直到那天在医院听到护士的话,我才意识到这回忆已经成了我的包袱。
秦子比我好的多——用世俗的评判标准来看。比起在高中,她更热情了,更主动了。一进校就加入学生会,还报了很多社团。几乎每个周末都有活动,我连见她一面都不易。我对这些都嗤之以鼻。在我看来,学生会就是臃肿腐败的官僚机构的缩影。听人说大学是小社会,那想必它就是培养贪官的试验田。在这里贪多少钱倒不现实,可像上课查到这种事,搞搞裙带关系还是可以的。可见政府里的手段不甚高明,校园里也是常有的。我觉得可笑,所以被查到时从来没有找人销过,甚至有几次还在上课查到时故意离开。班长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去是为上课,不是为签到;对方深感不解,又问为什么有的课我压根不去。答说那些课根本不想上;对方以为惊异,说去了睡觉也行,至少查到的时候在呀;我复答说要是一门课让学生去的唯一理由就剩了查到,那就更没必要去了。对方觉得我简直无法沟通,随加入说我奇怪云云者。
这些话我在秦子面前从没讲过,首先我知道这仅代表我个人观点,而且无可否认其中带有“懒”的思想,再者看秦子兴致很高,我也不想扫她兴。虽不支持她的这些活动,但是毕竟看她从失恋的阴霾中走出来了,还是真心替她高兴。
可我免不了问她:“你干这么多事,还要上课,不累吗?”
“累了好,不会再有力气胡思乱想。”她若有似无地说。
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她虽然一直记着我,却总是说:“韩生,我们部门今晚有聚会,你来吧。”“韩生,别总一个待着,跟我们社团去春游。”我总是婉言谢绝,因为我只想和她一个人独处,不是在一堆不相干的人中间。而且他们同属一个组织,我是局外人,去了肯定最无聊。我都能想到她打电话时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就是那个男生,一直宅着,女朋友叫才出来。”背后议论还好过他们当面看着我笑,于是我就不去了。和秦子也就越来越疏远。
她很讨人喜欢,尤其是男生。刚开学就有人向她表白。她让我假装她男朋友,可是求爱者还是络绎不绝。想必是看到我的样子,更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可是她从没有答应过任何一个人。
我试探她:“有个男生挺不错的,答应了吧。”
“太幼稚了。”她笑着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幼稚。”
被她这么一说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说:“是是是,您多成熟啊。”
然后她便惆怅起来。
她真喜欢年纪大的。那时她们系有个老师,其实刚博士毕业而已,所以只比我们大几岁。但就是这几岁的差距,秦子该是喜欢他的。我想。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是秦子换掉“summer花”的网名之后,她拉我去听他的课。上课铃刚响,门外走近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带着眼镜,典型的文弱书生。和安平和有点像。想必秦子是真的喜欢这一类型的。我当时觉得,小女生迷某个老师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也就不以为然。而且这人上课娓娓道来,语气舒缓,既没有为吸引注意而哗众取宠,也不是毫无特点的老气横秋。不得不说,他的思政课上得很对我的胃口。
后来又去了几次,我还是不去了,毕竟专业课都经常逃。但秦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去。再后来有人对我说我女朋友跟别人在一起了。其人的口气充满恶意,我一听便知。再者秦子又不真是我女朋友,我有什么好不快的。便当时顶了回去:“你女朋友还没出生呢!”然后在他的怒视中扬长而去。
我私下问秦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了?”
她不做声,我觉觉得八九不离十了。又说:“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正常嘛!”我故作轻松。
她突然看着我,眼眶里泛着微弱的光:“那你呢?你为什么一直不找女朋友?”
“我?”我不好回答。“可能是我手好。”我试图用粗鄙的笑话掩饰真相。可是她没有笑,说:“咱们认识多久了?”
“四年多了吧。”
“可我觉得,你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奇怪的是,我甚至连抓住她的想法都没有。可我隐约已经感觉到了,她这一走,我便再也抓不住了。
第二天,她正式和那个老师在一起了。虽然师生恋已经不被禁止,但在学校里终究是个大新闻。可是它高调地有些出奇,就好像故意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一样。我似乎觉得,它主要是给我看的,但是,看到后我却无动于衷。我既没有对当事人的愤恨,也没有对自己的可怜。我平静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我以为我至少会哭,可我连半点泪都没有。我意识到是我的心,早已经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