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海崖
百丈崖在城外十来里,出城,到海边,转往北,进入山陵,往上,最后来到靠海一个高处,有一段窄道连着一个深陷入海的天台,台壁直直的插入海里,这儿就是百丈崖,是情侣共上同心锁和葬海殉情的地方。
车到了海边路上,路外就是悬崖,偶尔一个平台从路边凸出去,刚好有几个车位,碰到丽日当空,就会有人在天台驻留,靠在车上喝点什么,再或走到护栏前远眺大海。如果是情侣,就会互问,你喜不喜欢我。
但是这时,风雨密集打在车窗上,车光只能照亮近处的山坡、道路,其余悠深天空和大海都给掳走了,无影无踪。一侧是海,惊涛骇浪,一侧是山林,怪声巨响,有时又细如毫发,阴森森的渗入耳膜,猛的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每到一个天台边,少熊就稍停,拿着手电从车窗照出去,看看有什么痕迹。
车再往上,每在一个天台边,就近停下,一次比一次久。
车再往上,少熊的视觉、听力都格外集中起来,风雨、禽兽的呼吸连着车轮下的淌水,都听到、看到。
忽见路中有一片狼藉。
车忙停住,少熊推门出来。
没有人,一辆摩托车毁在路边,另一辆轿车倾翻在道路里侧,车里没有人。
他照亮了那车,粗判就是诡异轿车,与子皓和项老师所绘符合,外观寻常,就像二手市场里摆的一个。
又把光扫过多处。
人不知在哪儿?也许跌倒了山崖下,掉到了海里?
车里的人呢?也不见。
去摩托车不远有一个亮片,有金属样反光。
少熊忙上前蹲了下来,那是手机盖,青宁的。
不远,少熊找到了手机盖的另一半,但没有动它。
这事是在一个小时前发生的,在他打头几个电话时,青宁在路上,等到他打最后一个电话,就是这个场景。
少熊蹲伏到地上,把鼻子凑向地面,一丝血气从蠕动的水层跳脱出来渗入他鼻息。这里曾经流血,继而被雨水冲散,只剩下一点血腥。他顺着血腥蹲行,在最浓重的一处停下,那儿离摩托车有好几米远。那血腥随雨水斜向下流淌至路边,落下山崖,上方连接护栏点或许就是青宁摔入的方向,而下方的连接点,是雨水冲刷面的交界。
少熊试想当时情景,青宁急切而小心,一直顺着道路内侧前行。但一辆小轿车蓄意从身后将她撞起,摩托车连同人一起斜向山崖摔出,落地后摩托车又滑出几米,山崖护栏立柱正好把它挡住,不至甩进大海,而青宁则以更短线路滑向山崖,她已受伤出血,血迹在地上擦过,一直延伸到护栏,或不至于从护栏下滑入山崖。再或,那车内滚出一个诡异恶人,将青宁抓起扔下。
少熊再走去那辆怪车,蹲下来,贴近,查照每一个角落,小心把头够进去,没有一点血腥味,没人受伤?也许这人跟他一样,身手不错,车翻前一刻,就从车里跳了出来。
少熊沿路往上飞跑,一直跑出去好几里,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又跑回。
种种迹象,青宁凶多吉少,可能摔下了山崖,也可能被劫持,劫持的人可能是这从车里下来的,也可能还有同行的车辆。
这时,拉姆打来电话说胖子的摩托不在棚里,少熊接口说,“可能在这儿,这里现场离百丈涯大约两公里。”叫拉姆通知他们的人过来,少熊则走到护栏边,用照灯往那山崖下照,深不见底。他走过这条路,印象中或有三五百米。在警队到前,他想下山崖看看。
少熊回到车前,因衣服湿涨,行动不便,他把湿衣脱了下来,只留着内衣,将探灯套上额头,又从车内一个包袱里拿出来一条长索,到了山崖跟前,他将长索一头龙爪抓在崖壁上,随即跃下。
因崖壁湿滑,四周幽黑,他就吊在长索上滑行,每找到一落脚点,则松开爪端,收下长索,再向下行。
在最贴近海面的一段,崖壁折向内凹,水汽浓重,把下部都掩盖了,只觉海浪一个个涌来,巨大凶猛,势不可挡。
少熊改用一手拉拽,一手从额上拿下照灯,往崖壁上找个落脚点,灯光所照之处,忽有一连串噗噗声响,涯内向下一丈有余,有一处约莫一人高的狭缝,一小群海鸟栖息在那儿,受到惊了吓,左右拥挤,就怕这个不速之客是来爪鸟吃肉的,然而台风暴雨之时,它们也没地方可去了。
少熊回撤,往上走出十数米,站稳了脚,收索回身,戴好照灯,再吊下来,越过狭缝内海鸟栖息的高处,从底处跃入崖穴,随之拽着飞索沿着狭缝下行。
不能再近了,那海浪就在脚下炸开,海水打在面门,几乎瞬间就能把他掩埋,他死死站定,将他鼻息他所有神经都无保留无限制的释放,看看能不能在这腥湿咸苦的海水中找出一丝熟悉的气味。
少熊又往回退一点,在一个略高处坐下,这里石面平坦。风势忽然小下来,雨也小了,飘落不到涯内,波涛也安稳了,顿时世界寂静,死沉死沉。
身后海鸟几声嘀咕,反而使劲把身体聚拢。
眼前水汽消散退却,于是看清前方有一巨浪,黑魆魆山峦一般倾倒下来,急速威猛,一点也来不及反应,少熊只好一手牢牢抓住飞索,一手死死扣着崖壁,全身都往涯面上吸附。
波涛压盖下来,霎时就把他窒息过去,靠着仅存一点意志不肯撒手,激流从身上扫过,海平面陡然升高几十米,将他淹没,随之暗流又把他挤压拉拽,少熊拼命撑住。
许久,那海水才从他头顶向脚底流过,他长出一口气,把眼鼻上的雨水抹下。
猛就愣了,那波涛袭来时,手下一丝丝的粘稠感回入他脑内,他又把手掌放到鼻下,又翻身将鼻子凑向涯面,再仰头往崖顶看去,或许就是从这儿落下的?
一时,他疲软靠倒在崖壁上,完全在能力之外。
飞索那头略有晃动,他无心细想,只当是风,却有个身影急速而下,跟着就已在身旁落座,是妮娜。
但少熊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是感激她来,还是烦她不择时间。
妮娜见事态严重,面上也不再有风月之意,只是小心说,“你说句话。”
少熊把带着一丝血腥味的手张向她说,“那你说说看,她还活着没活着。”
妮娜头缩了回去。
少熊问,“你能下水么?”
妮娜摇头,那前方海面深不可测,风很重很猛,波浪滔天,身下的震荡已足令人骇惧。
少熊想,她大概还不能理解人类的痛苦,她也下不了水,心说,灵兽也不过如此,少熊问,“你还会什么,你总有一些本事的吧?”
妮娜面孔也打着雨水,一无所措。又一个浪头打过来,砸在了她后背,她即刻向前倾倒,少熊一把将她拉住。她本事也就一般,恰巧能轻身飞行而已。然而,飞行实在算不了什么本事,这个时候能在海底弄潮才最需要,可谁也无法做了奔马飞鹰,还能成为鲸鲲,不然他就要纵入波涛,仔仔细细的搜上一番。
海上巨涛看似又在酝酿,少熊自量再也接不住了,就说,“上去吧,那边也有人过来了。”
妮娜迅即顺着飞索上到上方爪端,带着龙爪在风雨中上行,将龙爪带到上方,省去了少熊暗中摸索。
回到路面,隐约远处折射而来几盏车光。
少熊问,“你怎么回去,你住哪儿?”
妮娜说,“我随处都可以。”
一躬身,就化成一只狐狸,衣服散落脚下,她走开了几步,回头说,“衣服是你的,别落下。”
就往路那头跑去,几秒的功夫,消失不见。少熊看了挺羡慕她,一个山洞就能避风雨,就能安眠。
少熊拾起衣服,走到车后,将它跟飞索一起收起。
那车灯越来越近,最先到的该是拉姆,少熊则走回车内,换了备用衣服,等着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