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停在一个木质的亭子里,这亭子建在一个不大的池塘边,周遭是柳条依依,池塘中的荷花层层叠叠。
华姐说道:“我们难得聚在一起,这儿风景美,亭子也精致,我先给你们来一张合影吧。”
我们都很赞同华姐的说法,华姐便用相机,将我们五人快乐的画面定格了下来。
我也摩拳擦掌,兴奋道:“华姐,既然是合影,照片里面也不能少了你呀,我来给你们拍一张合影吧。”
还没等华姐的回复,其他三人就一阵愕然,惊讶得无以复加了。
彝族姑娘最是吃惊,问道:“你、你看不见,怎么给我们拍照呢?”
我狡黠一笑,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拍的照片先别说摄影技术好坏,里面有没有你们还说不定呢,呵呵!”
然后他们又是短暂的沉默,看吧,给我说中了吧!
还是DANIER先开口了:“中里他虽然是盲人,但还是可以完成摄影的,说不定拍摄出来的照片有着别样精彩呢。”
华姐也很赞同,细致地将相机递给了我,并简单说明了使用方式。
对于DANIER的言语和华姐的行为,我是觉得很正常的,他们可是多年的公益人士了,正如他们觉得盲人摄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尤其,DANIER是英国人,同时也是几家公益机构的顾问,更加对盲人摄影不以为奇了。
这里我简单跟大家聊几句盲人摄影,“盲人摄影”最早正是起源于英国。
英国有一家公益机构——PhotoVoice,长期从事的是盲人最没法做到的事——盲人摄影,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求通过影像语言来搭建盲人和正常人之间的沟通桥梁。
PeteEckert是一位盲人,但也是享誉全球的摄影师。
他曾是一名雕刻木匠,从事工业设计工作,并计划在耶鲁大学学习建筑,无奈,因为开始视觉模糊,被医生诊断为视网膜色素病变,最终完全失明。
但是,PeteEckert没有放弃自己,而是试图改变自己,想象自己看得见,他这样将自己融入明眼人的世界,拿起相机,敞开内心深处的双眼来拍照,透过声音,触觉,和记忆,他在脑中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所拍下的照片,成为了成功的盲人摄影师。
他这样形容自己,“我是一个在明眼人世界里观光的游客。”
那一刻,我也成为了在明眼人中观光的游客了,用相机记录下的图片来还原我这个盲人脑中的世界。
我先靠感官基本确认他们的位置,以及周围所处的环境。
亭子中央,华姐等四人已经站立好了。中间站立的是华姐和彝族姑娘,两旁分别是CD小伙和医护大姐。他们身后的背景是随着微风摆动的柳条,以及透过亭子可以看到荷花和池水。
此刻的DANIER是作为了志愿者协助我的,因为盲人摄影是需要有着志愿者的配合,才能尽可能完成盲人头脑里比较满意的照片。
我通过刚才的了解,脑海里基本呈现了一幅画面,接下来是如何尽量做到让我满意的画面定格下来。
我缓慢退后了几步,并通过和他们的说话,估计着和他们保持的距离,然后将相机缓缓举起来,试图将眼前的画面置于屏幕之中。
为了能拍摄出接近我头脑中理想的画面,这中间就需要我不断地调整距离和方位了,尤其离不开DANIER这个志愿者的协助。
只是,整个摄影的过程不能只倚靠旁人来完成,而是以我的主动,别人只是帮我解答一些我提出的小问题。
这些过程,志愿者只会用语言来帮助,并不会直接握住我的手举在空中的什么位置。
如果那样的话,尽管最后拍摄出来的照片会比我自己拍摄出来的效果理想,但却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盲人摄影了,而只是假手他人完成的作品而已。
在我失明之前,我也会用相机进行简单的拍摄,并使用摄影的几种常用构图技巧,诸如对称式、九宫格、画框式等等
倘若失明前的我面对此刻的场景,我可以采用对称式的构图技巧。
对称式构图讲究上下或者左右对称,给人一种对称的美。我会将水平面放在中间位置,而取景基本上下对称,趁着刚好有微风吹过,池塘水面荡起涟漪,形成了上面实,下面虚。我会赶紧抓住这一瞬间,定格下如此一实一虚,有着水墨画意境的画面。
同样,我也可以采用九宫格构图技巧,讲究的是把闪光点放在井字的交叉点,体现黄金分割点的美感。
我觉得眼前的场景,通过适当的取景,正好也错落有致形成了标准的井字美图。
水面与亭子底部的交界处构成了最下面一道横线,亭子顶部构成了上面的一道横线,而两颗柳树一左一右,将图左右三分,华姐等四人刚好在亭子中央,也在整个画面的中央,即把最美放在了黄金分割点上。
准确的取景和构图技巧,那只是我失明之前可以试图完成的,而此刻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准确完成那些了。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头脑里完成最理想的那些取景和构图,然后努力完成拍摄。
通过我和DANIER的不断协作,最终我感觉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画面,便用手指快速按下了快门,让那个画面定格了下来。
诚然,现实中定格的画面,和我头脑中定格的画面,肯定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同,然而我要去拍摄的就是我头脑中的画面,这个就是盲人摄影的魅力。
我当时头脑里定格的画面:池塘边,亭子里,华姐知性地微笑,医护大姐亲切地神情,CD小伙保持着沉稳,而彝族姑娘调皮地笑得灿烂,甚至还将一只柳条顺过她的发梢拈在了手指间。
盲人也是可以简单享受自己拍摄出来的作品的,除了所谓高大尚的3D打印机外,还有一种特别改造过的打印机,采用特别的纸张,就可打印出具有凹凸和点状的照片了。
虽然粗糙,不如普通照片的明艳清晰,但只要能触摸,便足够快慰的了。
盲人摄影又叫非视觉摄影,是相对于视觉摄影而言的。
视觉摄影是用相机以一种视觉上艺术的形式呈现出来,在视觉上营造一种美的震撼。包括微距摄影、水下摄影、红外摄影、针孔摄影等都可以表现。
而盲人摄影呢?是摆脱视觉以后,用人体其他感官,比如耳朵的听觉、舌头的味觉、手的触觉,鼻子的嗅觉,还有第六感官等方式去发现、挖掘想拍的东西,然后,调动内心的一些感受,把这个照片拍出来。
视觉摄影非常注重感官方面的新颖,而非视觉摄影则不然,盲人注重的是借助相机来感受自己头脑里的世界。
一般情况下,我们盲人是与志愿者一起,先确定好了拍摄主题,然后一起去寻找表现方法。
盲人要很好完成摄影,实际上是面临着很多具体的困难。我们对空间、比例、颜色、地平线、角度、延伸的概念都难以理解,只能通过触摸了解闪光灯、自动档和镜头,依靠声音判断开机、关机和聚焦。
我是后天失明的,曾经看见过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那些美好在我的脑海里是有着一定的印象。而对于先天失明的盲人,他们在进行盲人摄影中,往往要更困难一些。
他们通常先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了解要拍摄的主题。比如要拍摄一棵树,就要先用手好好抚摸这棵树,用鼻子嗅树的气味,并在触碰时候听发出的声音,以达到尽量多的了解,同时也在脑海里构思了要拍摄的画面。
除了英国和国外有盲人摄影,我们中国也是有的,而且还举办过盲人摄影作品展。
2009年,北京一家残障工艺机构的几位负责人在新闻里偶然看到了英国有着盲人摄影,便开始了行动起来。
于是,在英华盲人教育基金会的协助下,这家工艺机构同英国方面取得联系。2009年5月,从英国来了两名培训师。
这家工艺机构组织了一个8人团队参与了第一次培训体验。8人中,2人为全盲者,6人为低视力者。在进行了半个月的培训后,在北京三里屯举办了中国首次盲人摄影展。
新华网对2009年5月的这次盲人摄影展进行了专题报道:
“倾斜的地平线,超乎寻常的近距离视角,一个不完整的影子,一棵站在中央的树,一大堆胡子,一个跳脱于黑暗中的数字,一滴正在下落的水,又或是地面上的一个烟头……
在这些作品里面,很难看到娴熟的摄影技巧,却能够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盲人的内心世界。
与以往所有的摄影作品不同,5月31日起在三里屯Village展出的近30幅摄影作品都是由视力障碍者拍摄的。
“当我举起相机,我想记录的不是我看不到的画面,而是我心中的想像。”正如“视?觉”中外盲人摄影作品展的海报上所写,本次展品的8位作者都是盲人或者视力微弱者,在他们内心,世界是另外一个样子的。”
在电影《证据》中,盲人摄影师马丁证明了一个理念:“当你是盲人时,你无法看清周围的世界。而当你是盲人并且是摄影师时,你就更需要向世人证明你颤抖的目光中,并不扭曲的无限视界。”
关于盲人看电影,我在之后参加武汉的“中国青年领袖训练营”时,和其他营员一起看了主办方准备的一部很精彩且有意义的电影,到时详述盲人电影这回事儿。
有人或许会想:“盲人你拍什么照片呀?你拍完干嘛?你也看不了。”
对此,我或许可以这样说一句:“我就想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甚至别人认为不可能的方式告诉别人,我就想这样玩玩,玩出快乐,玩出头脑里的图画,这种感觉很妙。不信的话,你也可以这样玩玩。嘿嘿。”
其实,盲人摄影并不是盲人的专利,它真的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尝试的一种摄影艺术形式。
亲们,有空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摆脱视觉,用人体其他感官,比如耳朵的听觉、手的触觉,还有第六感官等方式,去完成头脑里的一幅画。
你会发现这种感觉颇为奇妙,或许就有些理解了我这个盲人摄影的魅力所在了!
而且,你们最后还可睁开眼睛,好好欣赏自己作为“盲人”时刻拍摄的照片,要么令人啼笑皆非,要么感觉自我良好夸赞自己一番,这不很妙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