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七点,闹钟响的时候,我已经起床很久了,洗漱,整理,带上盲杖出门去!
今天是训练营正式训练的第一天,跟昨天的开幕式不一样,所以我这里先说说训练营的时间安排。
早晨八点正开始培训,午间十二点开始午餐。下午两点开始培训,六点左右结束,原则上是这样的,不过具体的时间就不确定了,国内的老师都有拖堂的习惯,我们这个培训也可能不例外吧。
噢,对了,差点忘了晚上七点半还有培训,不过持续到深夜什么时候,这个就更不一定了。
最夸张的一次,就是最后一天晚上,直接持续到了凌晨十几分,当然那晚也是最精彩的,因为我们这群“牛鬼蛇神”,都各显神通了。
有人肯定要问:培训的不都是残障人吗?怎么晚上还安排培训,是不是太残忍了?
呵呵,您别忘了,咱这个培训可是“中国残障青年领袖训练营”,没点儿非人的毅力,也加入不了这个训练营,既然能来这儿的,多半都是“非人”的残障人啦!
总体来说,训练营时间安排比较紧凑,内容丰富,虽然感觉有些辛苦,尤其对我们这群身体不便的人,不过大家还是非常期待,也很珍惜这次培训的机会。
我刚带上房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么大清早的,谁会有闲心给我……
掏出手机一听来电人名儿,我不禁一笑,轻轻按下接听键,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里一阵活泼泼的笑声已经传进耳膜。
“喂,中里,你都到武汉了吧?现在安顿好了吗?你们那个训练营整得咋样了?礼物我都准备好了,过几天我来接你,带你去见陈老师,陈老师说到时要好好宴请你呢!好多武汉文友也争先恐后要来,都想见见我这倍儿帅的弟弟呢……”
琴姐叽里呱啦一通蹦豆子似得话抛出来,我默默地握着手机,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就剩下俩字了:热情!这人实在太热情啦!
说起琴姐,她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小女人。
说她小,主要是因为她外表长得小巧玲珑,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白皙文静,宛如内秀的江南女子。当然,这仅限于看上去,不能让她开口,只要她一开口,绝对分分钟颠覆你所有的感官。舌头转的跟风火轮似的,忽忽地不停歇。
而且,琴姐非常善于搞笑,和她在一起时经常被逗得捧腹。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曾经几次险些“死翘翘”了。
琴姐人虽活泼好动,不过待人非常真诚,尤其对我,真跟姐姐似得周到贴心。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电话里又一窜叽里呱啦的嘱咐,我唯有不断应声的份儿。
“行!那就说好啦,等你培训结束,姐就去接你哈!到时候可有惊喜等着你呦~”最后,还是琴姐自己说了结束语才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我定了定神,刚才被她一通电话,说的我有点懵,顿了片刻才寻着大厅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到了大厅,已经有好几个人聚在那里了。由于今天的日程比昨天的开幕式早了一个小时,所以志愿者和营员也都早了很多。我听声音寻声过去,站在大家旁边。
我们这群人,不需细问,只一听,就都知道是营员和志愿者。
我刚站定,就有一个志愿者过来同我打了招呼:“你好,由于今天的志愿者安排不多,只有四五名,很抱歉不能一一带领大家。就只有请你们在这里稍等等,等再多几个营员,咱们一起去餐厅。”
我浅笑点头,跟另外的几个营员彼此打过招呼,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聊天。
身边的沙发陷下去,我知道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了。
“你好,你也是营员吧?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是个很亲切的男声,我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昨天听过,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我简单回答了他的问题,正准备询问他的情况,旁边一个俏皮的女生先开口了。
“他叫远哥,武汉理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昨天还作为代表上台朗诵《武汉宣言》呢。那时我就记得他啦,他的声音特亲切!”
我被她这么一提,也想了起来,怪不得听着熟悉。
“昨天的《武汉宣言》朗读的很有气势,我们都被感染了,远哥的声音的确好听,我刚才听着就觉熟悉,只是一时没对上号。”我说。
远哥笑道:“我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好了,不过昨天在台上,也有些小紧张呢!”
我听远哥的声音很正常,而且人也热情爽朗,一时好奇问:“我听着你身体很健朗呢,是什么原因残疾的呢?”
远哥很爽快地回道:“我是湖北本地人,年少时因为意外被电击伤,双臂不得已都截肢了。后来比较幸运,考上了武汉理工大学,这几年在一家公司上班。”
我后来了解到,远哥是四岁时因为一次意外而导致双臂截肢的,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失去了双臂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疼痛了就一个劲哇哇大哭,不疼时就用脚弄玩具玩,在地上打滚玩。
后来慢慢长大,看到别的孩子都去上学了,自己也吼着要上学。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他自己是残障人啊。
在那个年代里,在落后的农村,残障人就等于是废人,什么也干不了,能活着每天看到太阳,能有吃有穿就不错了,身边的人认为命运就该如此。要说还想上学,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根本不会有人当回事儿。
而且就算父母同意上学,国内同意招收残障学生的大学也是凤毛麟角,而且还要跟健全的学生去竞争宝贵的名额,分数上毫无照顾可言。
退一万步,就算上了大学,就算毕业了,很多公司也是拒绝招聘残障人员工的,这一系列的未知加在一起,就足够让父母放弃培养残障孩子上学的念头了。
不过命运是能够抗争的,并且是可以通过抗争而改变的。
远哥每天吼着要上学,不管父母和亲戚如何给他讲道理,甚至打骂,把他独自锁在屋子里,他就是不理会,不屈服,就认定一个死理儿,别人都能上学,我也要上学。
凭什么别的孩子能做的事,我就不能做,我偏要做!
别人用手写字,他就用脚写字。别人用手拿筷子吃饭,他就用脚夹着筷子吃饭。别人能用手使用电脑手机,他的脚趾头也照样灵敏。
在后来学习生活中,远哥渐渐忘了自己是个残障人,在他的世界里,跟健全人并没任何区别。
正因为他心里没有残障人的概念,所以他上学了,而且一路顺利升学了,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并顺利毕了业。工作的第五个年头,在武汉买房子了,也和一名健全的女子恋爱……
一次次的成功,彻底颠覆了正常人概念里的,残障人的一切不可能。
我记得远哥说过一句挺深刻的话:只有当我双脚完成不了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残障人。
“你看上去不是肢残,估计是盲人?”远哥问我。
我点头:“没错,看不出来吧?”
远哥笑了笑,说:“确实没看出来,不过咱们这儿还有一名盲人朋友,我来给你介绍下,你们以后可以相互交流。”说话时,远哥将我带到另一个沙发上。
“大龙,给你介绍一位跟你一个‘道儿上’的成员。”远哥开玩笑道。
我也笑了,先道:“大龙,我也是混黑社会的。”
“果然是同道中人!”大龙的声音跟他的名字一样,粗犷豪放,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十足的北方汉子。
远哥引着我在大龙身边坐下,我们握了下手,大龙问我:“你的视力现在是多少?”
“很黑,只有一丝光感,你呢?”这次出门总算遇到第一个黑道中人了,我们通常喜欢用很黑来形容全盲,所以我便轻松调侃了一句。
“哦,我还有点视力,在很近的距离看大物体可以模糊看见一些。”大龙说。
“你是北京的吧?”我继续问。
大龙笑道:“听声音听出来的吧?没错儿,我是北京的一家公益机构,主要从事对残障的倡导工作……”
我们正相聊甚欢,听见了志愿者负责人客气地说:“让两名志愿者带你们先去餐厅吧,待会儿其他的再分批次过去。”
我和大龙只好暂停了聊天,在两名志愿者的带领下,我们几人分为两群,一前一后去往餐厅。
我们走在前面,远哥带着我,他一只半截的臂膀搭在我的肩上,用残缺的肢体语言指挥方向,我们就这样并排而行。
挨着我们走的,是大龙和刚才那名说话俏皮的女营员。
女营员是位可爱的小姑娘,坐着轮椅,由大龙推着。他们一个指挥方向,一个出力,也都稳妥顺利。别看咱们都是残障人,其实还是挺给志愿者们省心滴。
我们边走边聊,尤其是那位坐轮椅的女孩子,我听见她介绍名叫小灵子,果然名如其人,活泼的像个管不住话匣子的百灵鸟。她也是小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导致左臂和左腿截肢了,只是右手和右腿完好无缺,所以她可以写字,可以操作电脑。
她是广州一所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正在上大二,英语和计算机非常好的她立志以后要去国外继续深造。
“说起这个小灵子,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别看人家只有一条腿,那跑起来,比兔子蹦的还快呢!”远哥说起小灵子,语气显得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