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时,李京用三天时间画出了村里私塾的图纸,然后想了想,又设计出了课桌椅子。
和时下私塾里所用的桌椅不同,李京画的是后世学校所用的桌椅,都变高了许多,桌子里还设计了藏书的地方,往上翻就能放进或拿出书本了。
三叔和四叔夫妇看得连连称奇,说这样子不仅整齐好看了,能用的空间也比之前的桌子多上了许多,指了指教室后面的一排房子,说这是干什么用的。
李京就说这是给先生们住的,年后齐夫子会搬过来,四叔也不能一直教书,别村的小孩子也可能会过来,最重好的是,小河村的孩子长大些时,也不用去外面求学那么困难了。
做完这些事后,李京又开始读书大计,早上给三个小孩布置了任务后就开始练字,傍晚有时也去给老爷子和老太太送些绿菜什么的,只是从来都没在大房那边吃过饭。
三月清明上坟之时,没瞧见大伯父李伯仁,心里微愣,在古代,死者为大,清明是个很大的节日的。
后来听了四叔的话,才知道大伯李伯仁在上个月就去江南东路那边上任了,听说是一个上县的县丞,走的是吕家的门路。
原来走的是吕家的门路,难怪会得到一个这么好的肥缺。
县丞和县令的权力多有重叠之处,这也是古时县丞和县令之间矛盾的根本所在,看来大伯父以后可有得忙了。
吕家在北宋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吕蒙正,吕蒙,吕简夷以及之后的吕公著都是这一族的人,在北宋的政治力量非同一般。
端午之时,李京读完了从齐老夫子那里借来的论语,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所读的注都有好几十本了。
抄写完后就把借来的书装好,刚要送回去,却听齐夫子说书就先放在李家了,以后陆家的人会自己来拿的,还问李京接下来要读什么书。
李京想了想,说道:“先停几个月吧,这段时间一直在读丁相公的书,脑子里有些乱,得先整理整理,把所有读过书分门别类的融会贯通后才算是读会了。”
齐老夫子吃了一惊,这小儿真是世所罕见,他所说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读书方法了,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读过的书真正的变成自己的学问,可他实在是太小了,才九岁多啊,怎么就会这么做了?
要是他生在吕家,宴家,钱家还情有可原,因为家中的大人会给小孩指条明路,可他呢,李家可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是中了进士的李伯仁都不会有了此等见识,人啊,心中都会有贪念的,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读最多的书。
但他却能一眼看出事物的本质,在该停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在荒草中趟出一条最好的路来,唉,从此之后,眼前的小儿只怕要走上一条妖孽的人生之路了。
自那天之后,李京除了练字作画和推理围棋之外就没有读过什么书了,他常常一个人在路上慢慢的走着,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有时想得入神,都会走入水中田里。
之后他又做了好几个花瓶,每一个都精美绝伦,然后选了一个最为令自己满意的花瓶,装好了酒就朝上河村走去。
到铁匠铺时,瞧见齐铁匠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铁,而他女儿齐齐也是有气无力的拉着风箱,就笑道:“就你们这样出工不出力的样子,能活到今天真是老天开眼了。”
“哟,稀客啊,今天早上起来时听得喜鹊不停的叫,还在我头上拉了包屎,我就知道今天会有好事送上门的,李大少爷,可是来打造工具的?”齐楚刚一听李京的声音,马上就来了精神。
李京笑道:“都说好汉不打铁,好男不当兵,你怎么打铁打上瘾了?”
齐楚一愣,说道:“我只会这个啊,难不成为了养活我女儿就让我去偷去抢啊?”之后眼神中充满了落没,说道:“原来你也知道好男不当兵啊,哈,你说得好,大宋的军中,我都不知里面还有没有好男儿了。”
李京微笑道:“你参加过好水川大战?”
齐楚心中大震,脱口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京说道:“我是蒙的,大宋这十几年来,也只有好水川大战比较惨烈了。”
齐楚指了指李京怀里的花瓶,说道:“里面可装了酒?”
李京点了点头。
齐楚就说:“快倒上,我突然想喝酒了。”
李京拿了个碗,洗干净就倒上酒,听得齐楚说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干净了,你看你身上,干净得都不像是一个男人。”
李京笑笑,没说什么,在他想来,爱干净是个很好的习惯。
齐楚也没洗手,黑呼呼的手抓起桌上的酒一喝而尽,又示意李京再倒上,如此连喝三碗才吐出胸中的浊气,随后眼中的落没之色更了浓,说道:“好水川的惨败不完全是韩琦的错,这大宋朝的军队啊,他娘的根本是一群民夫。”
李京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又倒上了一碗酒,示意让齐楚再喝。
齐楚茫然道:“我现在突然又不想喝酒了,要是他们都还在,此时在这破铁匠铺里陪着我喝酒,那该有多好。”
李京脸色沉了下来,心中有些微痛,抓着桌上的酒一干而净,把碗砸在桌上,瞬时间碎成了五六片,说道:“今天心情不好,就不陪你聊天了,齐齐,等会你爹爹要是喝醉了,你自己扶他去床上睡吧。”说完就冲出了铁匠铺。
回去的路上酒气上涌,头一直晕晕沉沉的,心中有些冷,在趟过村前的小河时,深没膝盖的水让他清醒许多,向着天空骂道:“******,这又关我鸟事。”
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晚上的饭都没有吃,急得李福根团团的转。
第二天起来时精神大好,好像忘记了昨天那些让他不痛快的话语,拿了一本写好的初等算学去了陆家,没想遇上了丁姨娘,把书本放在桌上,笑嘻嘻道:“丁姨娘,你怎么又变漂亮了。”
丁敏一愣,笑道:“原来你这小鬼也不是一个老实的,你要是再大些,你陆伯伯听了这话,就能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
李京笑嘻嘻道:“王八可是个好东西,我和小胖子可都吃过不少,听说最是滋阴补阳的了。”
丁敏心中一震,这小鬼这可是心中不痛快想找人骂啊,微笑道:“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
李京看她脸上全是关怀之色,心中一叹,说道:“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本想让您骂骂我的,唉,聪明人就是不好,要是你是别的人,一听我胡说八道就对我破口大骂,可能我就痛快些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久,时间久了,就什么都过去了。”丁敏有些伤感的说道。
李京指了指桌上的书,说道:“这个你读后教下小胖子吧,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丁姨娘答非所问道:“听说你在读我父亲留下的书。”
李京点了点头,说道:“丁相公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要是当年不那么急,能够退上一步,也许就能开出一片新的天地。”
丁姨娘神色大惊,很多人都说他父亲丁谓最大的过错是妖言惑上,使得真宗累次封禅,最后弄得天下天怒人怨,才落得了遇赦不赦的凄惨下场。
知道所有真像的自己,才知道父亲于封禅一事只不过随波逐流,父亲的过错就是不知进退,政治斗争中能够激流勇退的人可真是太少了。
叹了口气,向李京正色说道:“也许只有你才真正的了解我父亲的痛苦,我父亲和寇相都是错的,也许只有吕家的那只狐狸才是对了的,可他虽然能够全身而退,但身后的名声只怕也比我父亲强不了多少,也许只有寇相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才能给世间流下千古的美名。”
寇相公寇准?李京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知道寇准的下场也很凄惨,真宗死后不久就被流放岭南,最后落得个身死他乡的下场,死后棺材连开封都进不了,但他的的确确得到千苦忠臣的美名,唉,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走出陆家,听得丁姨娘在身后说道:“小鱼,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也许你能走出一条与我父亲和寇相都不同的路子来。”
李京想了想,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当年的事,丁谓,寇准及吕简夷都走出不同的路子来,可后来谁又能真正的做对了,可除了这三条路之外,世人又有何办法。
过了端午,李京整理好思绪,又开始向齐老夫子借书。
借书时听得齐老夫子说道:“书你借去后就不用还了,以后陆家的人想要读这些书,就让他们去李家抄吧,世间有了这么一个你,也许其它人读不读这些书都不太重要了。”
李京没说什么,拿了一本书就转身要走。
齐老夫子却道:“你怎么不找人一次的全都拿去啊?这书在这里太占地方了,搬来这里之后,房子虽然很美,但空间也不算大,你要是能一次都搬走了,我还能在这原来的书房里做出个茶厅呢,下次来时记得给我带上一个紫沙壶和一些炒好的茶叶,之前的那些茶水我现在都不敢喝了。”
李京笑道:“书还是一本一本的借才知道珍惜,一下子拥有太多的好东西,就能让人不知所措的。”
齐老夫子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借书还借出个道理来了,要是别人,还巴不得借得越多越好呢,记得啊,下次来一定给我带上茶叶和紫沙壶。
李京回到家后,找来紫沙壶和茶叶,对两个小堂弟说把这些送到齐老夫子那里。两个小堂弟一人拿着一样就跑了出去。
丁姨娘带着白酒瓷器回到开封,感觉小胖了身上的富贵之气越来越重了,吃了一惊。
这些年来她明白了一件事情,富贵而不接地气都,三代而斩。陆家想要变成真正的豪门,这样子是不成的。
吃晚饭的时候,小胖子陆曼青见桌上的饭食比以往简单了好多,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却听得丁姨娘向自己母亲问道:“大姐,家中可还有多余的钱财。”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能想办法的我都想了,损失太大了,怎么也补不上啊,我想小鱼也不急着用钱,就年后再给他吧。”
陆其华听得一头雾水,这两女人在搞什么明堂啊,刚想说话,却又听得妻子说道:“我想把之前置办的首饰之类的东西拿去当当,也许能帮上一些。”
小胖子心中大吃一惊,难道是家中生意大败了,听得丁姨娘急声说道:“大姐千万别去当首饰,世人都是跟红顶白的,要是知道大姐当了首饰,定会觉得我们陆家不成了,就会纷纷上门追债的,到时陆家可什么都完了。”
陆夫人道:“那可怎么办,生意的事我都不懂,要不把家里的下人减上一些,把家里的用度也减上一些?”
丁姨娘叹了口气,伤心说道:“也只好如此了,虽然没大用,可蚊子小也是肉啊。”
第二天早上,小胖子起来时,却见丫环给他递来一件麻衣,吃了一惊,怒道:“小翠,你是不是拿错了,这怎么可能是我的衣服。”
丫环正色道:“是大少爷您的衣服,本来小的以为拿错了,然后就去问了夫人,可夫人说如今日子不比从前了。大少爷还是先穿这个吧,等以后日子好些了,定会再给大少爷置办些好的衣服的。”
小胖子大怒道:“那我之前的那些衣服呢?你把我之前穿过的那些衣服拿过来不就好了。”
丫环说道:“之前是有一些大少爷穿过的衣服,但好些大少爷穿过一两次后就扔了,说是不穿了,家里的下人们就都拿回家里让家中的弟弟们穿了,如今就只剩两三件了。本来这也没什么的大不了的,都是怪小红那骚蹄子,昨天半夜里竟全都洗了,到了天明才开始晾,所以……所以……”
小胖子心中怒火中烧,开封和河弯村可大大的不同,如今和自己一起读书的人,都是一些富贵之家的孩子,穿得可都是绫罗绸缎,只要衣服有点旧了就会被人嘲笑,要他穿这衣服去上学,他脸能往那里搁啊,怒道:“反正我就是不穿。”
语音刚落,就听得母亲从外面说道:“你嚷嚷个什么啊,衣服是我给你准备的,如今家中都差点没米下锅了,哪还穿得起之前穿的那些衣服啊?快穿上了去上学。”
“反正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要不就让他们笑死了。”
丁姨娘说道:“曼青乖,听娘亲的,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的,过些时日姨娘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小胖子满头大汗,他只觉得天都蹋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听得母亲伤心哭道:“你还嫌衣服不好呢,要是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陆家就全完了,你现在还能读书已是天大的福气了,可怜我家的小曼天,我都不知他长大后还能不能读书。”
“曼青乖啊,穿好衣服就去上学,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想想李京啊,小鱼刚去上学的时候,别说是绸缎做的衣服了,他连纸和笔都没有,如今不是过来了吗,现在谁又瞧不他了。”
听姨娘说起了李京,小胖子心中一暖,当初在三水读书时,李京是穿得最差的一个了,可他何时又怕别人嘲笑过,木然的穿上衣服,背着小书箱就出了门。
陆其华笑道:“你要不是和他说李京,我怕他还要磨上半天呢,不过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些?”
陆夫人怒道:“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开了头,曼青怎么会变得这么虚荣了,明天就把家里那些胡思乱想的骚狐狸都赶了出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说,还带坏了家里的孩子。”
陆其华神色大苦,这可关自己什么事?算了,赶走就赶走吧,家里这两个实在是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