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形态各异的草木耸立在官道两侧,已入深秋,虫眠鸟飞,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里显得格外宁静,淡淡的薄雾环绕在林间,空气清新又潮湿。
朦胧的月光下,沉闷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夜的宁静,三匹坐骑一前两后,呈三角形状风驰电掣般穿入了树林,虽然官道够宽,但被两旁树叶遮住了大部分光线的林子里,视野可没那么开阔,他们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
三人都是一身官府装扮,简单又利索,除了蹄声之外,马上之人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只有挂在鞍上的兵器不时传出声响,却几乎细不可闻。
穿过这片树林,再赶两里路就有个驿站,在那里喝点酒,吃些东西,然后抱着被子好好的睡上一觉....总比在这荒郊野外吹西北风强啊!
“吁...!”为首的官差突然拉住马缰打出停止的手势,因为速度不快,后面两人及的时收住马儿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望着他;“老刘,怎么了?”
老刘叫刘安,看起来也有四十多岁,唇边的胡须因长时间没打理而显得有些蓬乱,刚毅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疲倦,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有神。他环顾四周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两名年轻的官差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没等他们说话,右边林子里便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呼救声,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兵器撞击和惨叫声,声音虽然微弱急促,但在这寂静下来的树林里依然清晰可辨。
荒山野岭,一个弱女子遇到歹人,绝望之际,自己一行人从天而降,亮明身份将坏人打的落荒而逃.....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正义感,在两名初出茅庐的官差心里油然而生。
“有人在喊救命!肯定是遇到了山贼,老刘,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是啊!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女子在呼救?”
两人期待的望着刘安,毕竟他职位要高,经验丰富,怎么做还得听他的。
刘安微微皱着眉头,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多管闲事,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咬咬牙下了决定;“走,去瞧瞧!”
林子里树木交错,藤草相连,三人只能弃马,一前两后在林间快步前行。
树林深处不时传来打斗和闷哼声,刘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对方是什么人?如果是普通的山贼强盗那倒好办,官府对这些人有天生的震慑力,说不定一现身就能把他们吓跑了。可如果是碰到那种江湖高手怎么办?讲法理他们不听,打又打不过,难道要自己夹着尾巴跑路.....
“啊!”短暂又刺耳的惨叫打断了刘安的思绪,就在前面了!刘安示意放缓了脚步,另外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慢慢靠近了一颗大树。
只见前方是一块不小的空地,月光穿透稀疏的树叶能清楚的看到,地上横七八竖的躺着七八具尸体,大都是穿着夜行衣,也有几个是普通百姓的装扮。
一名白衣女子在空地边靠树而坐,怀中似乎抱着个孩子,而她面前正站着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
见此情形,早已按耐不住的两名官差,立即拔刀在手跳了出来,同声喝道;“大胆狂徒!把剑放下,我们是官府的人!”
“年轻人真是浮躁!”刘安心下叹息,不得不跟着现身,但手中的刀没有出鞘,他向前一步沉声说道;“这位兄弟,对一个女人和孩子下手,非英雄所为,传出去也为人不齿,我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正在赶来,识时务的就放下武器,否则等下让你插翅难逃!”
这句话软硬兼施,刘安清楚黑衣人不可能束手就擒,但也暗示;你现在要走,我也拦不住你啊。
两名官差抿着嘴,虽然心里嘀咕,但他们当然不会蠢的去问;我们后面哪来的大队人马啊?
黑衣剑客早察觉有人靠近,他转过身然后收剑入鞘,边走边出声道;“此时此地居然还会出现官差,这真是....我还以为是这些人的同伙呢!我只是路过恰遇此事,却还是晚了一步,孩子没事,但这位夫人,受伤太重,已无法施救。”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说着他已走到了空旷地带,官差们这才看清楚此人穿的是一件灰色长衫,只是刚才他站在树荫下难以分辨,可当时那个场面,大伙不把他当坏人才怪。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声音和形态上能看出此人还挺年轻。
“呃”!三人中还是刘安先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刚才真是.....
“几....位大人!”
此时坐在树下的女子发出了微弱又艰难的呼声!于是官差们也顾不了这么多,赶紧走了过去,蹲着身子围在女子的跟前,发现她胸口已是腥红一片,显然是被利器刺中了要害。
眼看着一条生命即将消亡,自己却无能为力,三个大男人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这位夫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力所能及,我们会尽量替你办到的。”
女子相貌还算清秀,只是脸色苍白,她轻声问道;“几位大人是在哪个府县当差?”
“我们是临州府的。”
“临...州府?那离这里还很远嘞。”
“是的。”刘安补充道;“这里还算福州境内,还要过了朔州才到临州。”
女子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面露微笑,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孩子说;“那也好,就算把你送回去,可没有娘在你身边,只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里的泪水却已控制不住,此时,一束穿透树枝缝隙的月光,刚好照在了那孩子稚嫩的脸上,几滴血渍和泪水在月光下分外醒目。
女子用手帕将孩子脸上的血泪轻轻拭去,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抬头望着三人,将目光停留在这里年纪最大的刘安身上,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些许血色,声音也不像刚才那般虚弱无力;“我想把儿子托付于你,这孩子身世清白,跟别人也没深仇大怨,把他带去临州之后,哪怕送人也好,不求大富大贵之家,只要能衣食无忧,不受欺凌,我就知足了。大人....能否答应?”
虽然早有预感,但刘安还是微微一愣,随即郑重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这孩子受半点委屈的,保证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谢...谢!”女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然后她向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灰衣剑客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残命之身无以为报,大恩只能言谢了。”
灰衣剑客微微欠身,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也许他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还不如保持沉默。
刘安出声问道;“这孩子生辰何时,叫什么名字?”
“他是今年三月初六子时出生,名字叫....”女子黛眉微蹙似是有所顾虑,最后,她轻叹一声说道;“孩子叫秦夜,秦是秦国的秦,夜是黑夜的夜。”
“哦!秦夜,我记住了,夫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女子微微摇头,再次望向怀里的孩子,伸手缓缓抚摸着他胖乎乎的脸蛋,眼里泪光闪烁;“夜儿,我的小宝贝,以后你可要乖乖的,听长辈的话,脚踏实地的做人,原谅娘不能再陪伴你左右了.....
说到这里,女子似是悲从中来,忍不住一阵哽咽,此时,她已感受不到伤痛,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力气也在渐渐流失,而眼中只有孩子那纯净的脸庞。
接下来,在场的人看到了另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只见那还不到一岁的婴儿,慢慢举起了左手,系在手腕的玉坠因吃力而轻轻摇晃,接着把手落在了那只依旧停留在自己脸庞,已逐渐冰冷的手上,他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眼神中居然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似乎在和自己的母亲告别.....
短暂的默哀后,为避免亵渎遗体,在另外两人的帮助下,刘安小心翼翼的从女子手中抱过了婴儿,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他心里百感交集。
而两名官差像看什么稀罕物一般,在那评头论足。
“哎!这孩子的眼睛可真特别呀!”
“是啊!好像会说话一样,嘿!他正盯着我看呢!”
“都闭嘴!”刘安忍不住低声喝道;“没见过婴儿是吧,回去赶紧找个媳妇给你们生几个,来!张涛,先给你抱一下,小心点,别把孩子弄哭喽。”
把孩子交给了同伴,刘安转头望了眼灰衣剑客,便走向前去拱手说道;“我叫刘安,在临州府当差,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薄名不足挂齿,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这荒郊野外不宜逗留,几位大人也早点赶路吧!”说着,灰衣剑客从身上拿出了几张银票递给刘安;“我跟这孩子也算有缘,这些钱就当是给他的见面礼了。”
“啊!这...”见对方如此直截了当,刘安也不在迟疑;“那我就替孩子,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和仗义相助。”
见刘安收下了钱,灰衣人点点头也不多言,直接转身没入树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愣愣的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树木,刘安没由来的一阵郁闷:这灰衣人的言行举止,简明扼要,毫不拖泥带水,跟自己以前接触的那些要么装腔作势,或故作深沉的江湖中人有着本质的区别。难道这就是真正的高手?
扫了眼满地的尸体,想到刚才灰衣人的叮嘱,刘安不禁感到一丝凉意,这里确实不宜久留啊!
三人简单的查看了下现场,确定没有生还者,便抱着孩子离开树林,上马继续赶路。至于其它的,当然是告知最近的官府去处理,他们可没兴趣留下来收尸。
秦国历071年秋天的夜晚,在江南州界一片不知名的小树林里,三名官差带着刚刚失去母亲的婴儿,一路向北,直奔临州而去。
半个时辰后,几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树林中,他们仔细检查了地上的尸体,却似乎一无所获。
雇主的要求是;孩子任意处置,但这个女人必须死。
看似领头的黑衣人正蹲在树下,盯着眼前女子的尸体,眉头深锁:目标虽然除掉了,可自己这边派来的人也没一个活口,想不到这三更半夜,爱管闲事的倒是不少,还有那个婴儿,真他娘的可惜啦!要是在我手里,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这任务也算完成,我们撤!”
至于那些黑衣人是被谁所杀,没人知道,没人在乎,只要自己别遇到就行——作为职业杀手,他们可没有为同行报仇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