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驾到
龚家院子的地主,自从到甘井镇中坝盐厂背盐,就赚了钱,回家过年,兴奋不已,请演大戏,在三五里外的懒板凳镇上最好的馆子,包下席桌,请他圈子的兄弟伙,吃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这件事,他的后人也摆龙门阵的时候摆过,说最重要的是,给家里带来的观念转折,过去视线只盯到一亩三分地的产量,现在却可以有了组织背二当包工头赚钱的可能,真正的实现的单一经营向两条腿走路的转化。而且实践证明,后来的修大宅院的钱,也来自于这一刻的转折。
组织背二背盐,地主又不亲自上,他的任务就是看好自己的人管好自己的钱,除此之外的,就是端杯清茶,和中坝盐厂的那个管家吹牛聊天瞎日白。
用地主的话说:“那个管家,太会日白了”。
地主晓得官员的那些事儿,就是管家给他说道。狗有狗路,猫有猫道,官员也有自己特有的生活模式。
官员讲品,也是管家告诉地主的。
管家把过静过脉的精髓,竹筒倒豆子,都给地主说了:“和官员打交道,得先看清楚官员的品”。
品,就是官员的级别,文气冲天的文绉绉地呢叫“官品”,是区分官员地位高低的等级。这个体系是魏的皇帝老大发明的,后来晋又补充完善,把官员等级分成了九品,从上到下,一品至九品,地方蛆蚂蛋小的就是九品了。北魏更细化了,每品各分正、从,共十八品,四品以下各品又各分上、下阶,共三十阶。唐、宋文职同北魏,武职三品起分上、下阶。元、明、清文武官皆分九品,各有正、从而无上、下阶之分。
区别职官等级的制度。到了明朝,朱元璋这个泥脚杆当皇帝后,觉得麻烦,既沿袭前代规定,但又加以简化,最高为一品,最低为九品,每品又分正从二级,共分十八级。清朝,作为满族入关,祖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就照抄照搬了朱元璋“同学”的“课堂作业”了。
自古以来,百姓就没有几个有文化的,有文化的都去科举了,既然去当官了,也就不叫百姓了。电影电视剧里,经常在城门外看公告,围了一堆人,但只等一个人来读。为什么?因为围起来的人,都不识字,都是“吃瓜群众”,也就不能看懂墙上布告的具体内容了。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县太爷即县令是官,叫七品芝麻官。至于比县太爷级别还低的从七品、正八品、从八品、正九品、从九品,那就是比芝麻还小的灰灰沫沫,就不是官了。七品芝麻官,就已经饱含浓浓的贬义,那比他还低的,就完全没被打上眼了。
地主,在组织背二背盐赚钱的同时,还在盐厂管家那里知晓了官场规矩,这为他后来和官员打交道,是奠定了知识基础的。否则,一问三不知,知己不知彼,那就多了无聊无聊无成果了。
在为官上,有个电影叫《让子弹飞》,又这样一个搞笑的情节:
男问:信不信,老子隔斗衣服,都让你有快感?
女答:当然不信三!
男怒:那不信,还不赶快给老子脱衣服……
这个男人,明明想脱人家衣服,还转弯抹角说了段言子,这种习惯,也是龚家院子地主的习惯。因为一方一俗,电影和龚家院子地主,说的就是一个地方,差不多的习俗。
龚家院子地主,说土话,吹牛聊天摆龙门阵,叫“日白”、“日个白”。其实《让子弹飞》,究竟写的哪个时代说的是哪个县,要说个撑撑展展,其实就是龚家院子地主那个时代那个地方那些人物的事。
后来,龚家院子的后人,就说过这样的话,“你信与不信,我家先人摆龙门阵的详情,都还要仔细和精彩得多”。
《让子弹飞》电影,大家都懂三,不扯谎俩白耽搁时间,主要的核心的内容是“铁打的老爷,流水的官”。
《让子弹飞》的故事是:民国末年,鸟人当政,屁人掌权,贪腐遍地,民不聊生。马邦德,花了银子,捐了官,坐着火车,吃着火锅,走马上任……结果半路遇到土匪张牧之。张牧之,是土匪,是棒老二的升级版。龚家院子地主,打听到背盐可以赚钱的关键信息,还只是坐垭口搜个身收点过往买路钱的小蝼蝼棒老二。土匪在那个地方,要么不下手,下山就见红,无论是地主,还是平头老百姓,都是非常虚火的。
马邦德,花了银子,捐了官,坐着火车,吃着火锅,走马上任……本来一场幸福的为官故事,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哪晓得,张牧之,他龟儿子半路杀出来,老远放枪,搞翻火车,滚下河沟,淹死了县长。
马牧之,这一次,没按《操作手册》办事,本来是想干票抢劫,结果却惹出了一场人命。
但一想,锤子大爷认得到你马帮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走马上任,准确的是“换马上任”,当“县长”去。土匪帮老二张牧之决定一试,估计是这样想的:反正他们龟儿子土农民,瓜木嘻嘻,神经戳戳,虽在大江边,但也没见几个大世面,又有几个鸟人进过县城看过县长?见过县长的人里头,又有几个见过脸上是长麻子还是颈项有刀疤的新县长?老子不说,马脚不漏,莫毬得几个卵人晓得……
但,和县长的师爷、婆娘,得有事先说妥,先说断,后不乱,手手清,不扯筋。于是,一场杀人越货的深仇大恨,经过马牧之一“运作”,就成了打伙求财的“战略合作”。
师爷,老子给你说撑妥,这个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其他哪个龟儿子晓得了,老子戳你胩档、睡你婆娘,让你龟儿子不得好死!
“跟哪个干都是干,跟谁他妈不都是当跟班儿做下人,好,就这样,按恁个办”,师爷爽快,他也不是他妈个什么好鸟。
于是,手一抬,屈个身,请……
土匪,帮老二,杀了县长,走马上任当官去了……
这就是《让子弹飞》的故事开头。《让子弹飞》的原著作者马识途,2016年103岁高寿,如今踀着拐棍,还健步行走,还能读书看报,站立写字,耳聪目明,刚健益壮。
《让子弹飞》在马识途的原著里,不叫《让子弹飞》,而是叫《盗官记》,说的是少城公园鹤鸣茶楼,可以买官卖官,这头买来那头卖,还有个屁人等斗在。在众多买官卖官故事中,就有了土匪帮老二盗官的后续荒唐故事啦……
这个《盗官记》故事不长,文字不多,但文字远远比葛优、姜文的电影好看。《盗官记》被收入进马识途的《夜谭十记》短篇小说集,成为马识途文学作品中的经典。
了解他,得说说他的家人。
他的父亲马和琼,字玉之,在《盗官记》即《让子弹飞》中,有死鬼县长马邦德和土匪帮老二张牧之,估计名字就来源于其父亲。他父亲也算是个人物儿,在出生地当过县议员、县参议长,后来跟随四川军阀、四川省主席刘湘,先后在大邑、洪雅等地当过六任县长。耳濡目染,马识途能把官场故事写得精彩,估计他老汉也给他日了不少白。
马玉之当官的时候,有个世交好友,也有段手下秘书的经历,叫罗宇涵。马家和罗家,同在一个县,一个住在石宝寨镇,一个在官坝镇。两家世代友好,是世交。罗的子女中,有两个是很牛的,一个是罗广斌,杨振宁的学生,作家,《烈火中永生》、《红岩》都是他的代表作;另一个就是罗广斌的胞弟罗广文。罗家两兄弟的情况和马家子女的两兄弟情况有些类似,马识途是作家,他哥哥马士弘,在罗广文手下任职,1949年12月随罗广文的兵团在郫县起义,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马士弘在2014年即103岁时出版回忆录,叫《百岁追忆》。马士弘2916年5月8日仙逝,享年105岁。
《百岁追忆》记录如下:
我的家乡在四川忠县石宝乡坪山坝上坝。
家族原籍为湖北麻城,明朝末年移民填川,祖辈沿着长江西行,一直来到忠州石宝寨所属的坪山坝,见到这儿前临长江,背负大山,坝长约五华里,为长江多年泥沙冲积而成,土地肥沃,适宜耕作,是一块务农的好地方,于是定居下来,世代相传,日渐发展,沿着山脚建了很多房子,连檐相接,逐渐形成一条半边街,聚族而居。
族人分地耕种,尤其以出产红甘蔗著称。红甘蔗是我们这儿的最佳特产,甜脆味纯,能当水果吃。每一年,祖辈们都要背红甘蔗到附近场镇销售。因冬季是水果淡季,甘蔗很好销售,获利不小,于是坝上土地大多种上红甘蔗,族人生活也不同程度地接近小康。
祖传种植的红甘蔗也有一个弱点,就是易生虫和矮小。我父亲见到这种情景,和家乡老农一起研究防治虫害的药物,研究如何培育生长粗壮的良种,改进更重技术,提高产量。又研究改良靠山边坡地土质,使红甘蔗长得又高又粗壮,少虫眼,质量更甜脆,产量逐年增加,在我家乡更加普遍地发展起来。为谋更大利益,我父亲又组织族农雇大木船装运出川,过三峡远销宜昌、沙市等地,获利更大。民国成立后七八年内,我坪山坝乡情们已是衣食无庾了。
不过,我小的时候正处在乱世,四川出现了很多土匪,家乡也发生过许多奇奇怪怪得事情。我读小学时,就发生过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任县长来忠县报到,马上就要到县城了,却不慎从船上栽到水里,尸首很快就漂走了。欢迎仪式已经开始,鞭炮就点燃了,这种情况下,县长秘书决定冒充县长,而县长夫人也点头同意了。那时候父亲在县里当议长,假县长还来我家拜会,我也见到过。好几个月后,有人举报,假县长被撤职查处,关了起来,县长夫人也带着娃娃离开了。这件事,县里家喻户晓,我也告诉过五弟马识途。他后来写到《夜谭十记》里面的很多事情都是那个时代的真事,只不过做了艺术加工了。《让子弹飞》里面铲除恶霸黄三爷的事情,也是有故事原型的。
有故事,有原型,有出处,《让子弹飞》原来是在忠县飞,在石宝寨飞。作为那个时代的地主,龚家院子的地主,是知晓这个情况的,而且传给后人的故事,更丰富更具体。因为在龚家院子地主看来,即便在那个时候,那也是个天大的笑话,居然花钱买县长,兴奋过头半路就血本无归了,被人捡个便宜当了县长但“好运”不长又很快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