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当时只道是寻常
“心能诳众生”——《正法念经》
“生命终是流动的，永无穷尽的，自然是以轮回破得轮回。”——余海洋
——章节前语
第一节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一日，冥界不再昏暗，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迎来了白昼。青石的奈何桥，此时也像是被渗进了光，通体变成了淡绿色。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光，而师父告诉我，这是轮回的光，奈何桥已开，用不了多久，这桥上便会站满将要轮回的灵体。
“师父，什么是轮回？”我好奇的问道。
师父听此，拿出轮回镜，用背面遮住了面容，反问我道：“妀儿，你可能透过镜子看到我的面容？”
我摇了摇头，不解其意的问道：“师父，难道你能透过镜子看到我？”
师父轻声说道：“不能。但是镜子却看的见你，你也能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自己。”师父一边解释一边把镜子翻转了过来，接着说道：“现在我能看到镜子，镜子也能看到我。妀儿，你明白了吗？”
我摇了摇头。师父见此，更耐心的解释道：“对于你我而言，镜子挡住了我们彼此的面容，但对镜子而言，他能看到你，下一刻也能看到我。如此轮回简单解释，就如这面镜子的正反，再多一层也可以理解为你我都在镜子中轮回，还有更深的理解，也许将来的你会明白，如今你便记住轮回便是正反即可。就如这些光，轮回开启时，我们便能察觉到光，你明白了吗？”
“难道我们都在这面镜子中时时刻刻轮回着吗？”
“天地的规则和冥界的规则，不是如今的你能够参悟的了。”师父的表情有些无奈，“就如这轮回二字，轮回去哪儿。反过来回轮，谁要回轮中？这些连我至今也未能明白。妀儿，你只要记得，这冥界的规则，对于你我而言，也是充满善意的，就如同我们对于奈何桥走过的灵体一般，怜悯之心从未丢失。”师父说罢，摸了摸我的脑袋，淡淡的笑着，然后又向我身后看去，说：“他们来了......”
我一转身就被不远处的一幕惊呆了。——此时向奈何桥走来的是看不到尽头的密密麻麻的亡灵，他们步履缓慢，像是被一张无形大网困在各自的网格之中向奈何桥走来。
尽管有如此之多的亡灵塞满了我的瞳孔，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队伍最前面的黑无常，想来便是他在维持这看似繁多但却有序的亡灵潮，也由此可以想象身在灵潮最末的应该是白无常。
我正打算去迎一下黑无常时，师父却对我说道：“妀儿，取出那日酿造的生酒，此刻倒入锅中。”
“是这一坛吗？”我边问道，边取出了装有人之残魂的那一坛生酒，另外两坛动物和植物的生酒还原封不动。
“对。”师父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接着蹲下身子，对着锅底轻呼一口气，原本终日飘渺在锅中的一层不知缘由的轻烟，此刻却已失去了踪迹，漏出了干净的青石锅底，师父并未向我解释什么，便接过我手中的那坛生酒，开始慢慢的倒入锅中。
生酒一触锅底，像是滚烫的开水，立刻沸腾了起来，也挥发出了一阵阵浓烈的酒香。
还未等这坛生酒全部倒入锅底时，黑无常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他并未开口，而是一脸贪婪的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生酒香气。在他身后的第一个亡灵并不是师父料定的关盼盼，而是一个样貌清秀，美丽。略施烟粉的唐装女子，只是她看着我，点了点头，一副相识的模样，我很确定这绝对不是我在忘川中见到的关盼盼。这时这女子神秘的向我招了招手，我一脸疑惑的走到他的身边，她俯下身，淡淡的胭脂香，伏在我耳边，悄悄的说道：“妀儿，你不记得我了？”我一惊，退后一步，诧异的盯着她，难道真的是她？除了黑白无常，只有关盼盼我亲口告诉过她我的身份，可为何在忘川那样丑陋的她，此时如此动人？
就在此时，师父似乎倒完坛中的生酒，唤我过去。责备似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面前已然恢复常态的黑无常说道：“无常使，今日渡桥之灵，你可登记有数？”
黑无常听此，递过手中的职官带。师父接过后，凝神片刻，交还于他，点了点头，对黑无常说道：“很好，未有逃亡灵体，今日是我徒第一次渡灵过桥，还要劳烦你协助她一二。”
黑无常听此，默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站到我身旁，一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而师父的话听似客气，其实并无商量的口吻。
关盼盼此时已站在了队列的最前，看着孟婆，突然跪拜了下去，而师父却淡然的看着她，问道：“亡者何人，报上生时姓名？”此刻我心里疑惑极了，师父明明是认识关盼盼的，而且听关盼盼所说还不止相识那么简单，只是如今却又要装作不认识？
显然关盼盼也有些吃惊，但仍未起身，沉默了片刻，这才回道：“妾身生时姓关名盼盼。只是不知孟婆大人为何如此？”
“为何跪拜？”师父仍是冷淡的问道，似乎没有听到关盼盼的疑问般。
“孟婆大人于妾身有再造之恩，妾身又怎能不知，今日甘心轮回，愿孟婆大人成全。”关盼盼边说边磕了三首。师父见此，说道：“你可以起身了，我之恩惠，今日你以三首报之，今后之后你与我将再无因果。”师父说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然后却对我说，妀儿，此女与你还有因果未解，你曾寻得白无常下川寻她，解得她的困惑，今日她必还你的困惑，如此因果且了。
我有些不明白师父的话，但我想关盼盼肯定也是没懂，这时她竟又欲对我行跪，师父见此阻道：“无需跪拜，那****与妀儿打过一赌，赌你会自愿选择轮回，妀儿却以情深不解不可轮回，输了这赌，今日你便解她疑惑，如此你可听得明白？”
“对！”我想起来了，一激动便插言道：“关盼盼，你既然在忘川之中等了那么多年，如今却未曾见到你生前的夫君张愔，更不知他此生的轮回，甚至一点他的消息都没，你又如何心甘情愿的选择轮回？你到底爱他吗？”
关盼盼听后，沉默了片刻，说道：“爱一个人，你便能想到他最好的样子，你便觉得有他的世界，他周围的一切都该是快乐，幸福的。我没能等到他，是我的遗憾......可我爱他，我就一定要拥有他吗？也许此世的他，如爱我般正爱着另外一个女子，可这又是他的错吗？我不愿再为此纠结......在忘川中苦等的岁月，我早已明白，爱就算是沉寂了，阻断了却依然能够生出希望......你今日问我爱他吗，我也想告诉你，我爱他，在失去他的一切岁月中，我爱他如痴如醉。”
(我爱他，在失去他的一切岁月中，我爱他如痴如醉.....关盼盼的这句话许多年后，仍在我脑中不断回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多么希望从来不要认识这样一个女子，不要听到这样一句话，不要见到那样一个人......)
......
师父盛起一碗滚烫的生酒，让黑无常交到我的手中，让我来渡关盼盼过桥。
我想，关盼盼一定是爱张愔的，只是她的爱是失去后才幡然醒悟，而后更是愈发深刻。当她流出属于她的最后一滴硕大眼泪时，口中却喃喃念起了，“我曾以为我的温柔从来都不会属于你，可是后来发现你是大海，早已将我填满...良人...别了...”
看着泪入生酒，她紧闭起双眼，毫不犹豫的将滚烫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再回首，已是一片茫然的神情，我想关盼盼终于还是成为了过去，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关盼盼了...
后来我问过师父，这碗孟婆汤会化作什么带到她的来世，师父说，一缕天生的白发。
后来我也问过白无常，你说过月老会给他安排一世有张愔的轮回，是真的吗？白无常看着远方，说，命里有终须有，命里无莫强求。
......
许多年后，当我成为第三代孟婆，能亲手操控轮回镜时，透过它，我明白了白无常他说的，都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