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望穿...（4）
“这燕子楼有春来，却无秋去，有过客，却无眷属。我恨不得放一把滔天大火，烧了他，却又恐病郎无归......“
......
无论醉呤先生如何待我，我都希望能被他记住—我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将酒送入他口中，也在他眼下卖弄轻薄的舞姿，他皱眉，或是窘迫的笑，都让我得到一阵莫名的满足。
他便越如此，我愈发不可收拾，那****要告辞，我突然挽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一言一语告诉他：”这天下，这盛世，女子一样能习的诗文，一样能对白古今，醉呤先生，他日妾身定会向你讨要诗章，也要你看看妾身的诗章！“
醉呤先生走的匆忙，我却在他身后放肆大笑，笑他的薄情，笑他的无情。
可一转瞬，夫君在我身后，看着我，面无表情，随后仍是一如往日那般忠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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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儿，若是你还想见醉呤先生，过几日，我便带你回拜。“
”不必了。“我冷冷的回道，转身进了房内。”盼儿....“他还在房外，也不进来，像是做错事的孩童般，喃喃的说道：”那夜，你的身体开始迎合我，我分明感受的到，你心里有我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开心，可是我好像错了...我以为见到醉呤先生，你的心就会彻底平静下来，可事到如今，如若你真的难舍，我便去求醉呤先生....求他...也许他能够答应...将你收下...“
“张愔!“我冲出房门，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恨恨的盯着他，想他堂堂一封疆将军，竟在此时变得手无缚鸡之力般惊慌失措的看着我。
”张愔，你给我听好了！今后你若再敢对我说这种话，我便休了你！你看我敢是不敢？！“说罢，我狠狠的甩开了他，关上房门，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竟如此不懂我...
.....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夫君突然病倒了。原本强壮的他慢慢变的瘦弱，从未照顾过人的我，显得慌乱极了，可我又不愿其他女人照顾他，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他一直握着我的手，不管梦中还是清醒。
他很痛苦，就连对我笑都会满头大汗。可是，他从未放弃过对我的温暖，就在他生命所剩无几的岁月里，一直是他在安慰我。记得他说，他很幸运，今生遇到一个能够陪他到最后的女人，可他又不忍，最后眼泪含在嘴里，说，盼儿，你好可怜，愚郎......不能带你骑马了...不能给你摘牡丹了...不能...
我让他不要再说，却爬在他的胸膛上放声大哭。
临终前，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让我趴到他嘴边，我听到了他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他说......
他说，我去之后，床榻之下有一份遗言，家产全部给盼儿。他看着我，直到我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我去之后，盼儿带着家产去投奔醉呤先生，我已经和醉呤先生说好，他会替我照顾你。他看着我，直到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盼儿命苦，今后就把我忘了吧......
......
他走了，直到我答应了他所有的遗求，他终于走了，我看到了他嘴角最后的苦涩，我清楚他舍不得我，可是他哪里明白，他走之后，这天不再是从前的天，这地，我站着，会很累，很累......
他不知，他什么也不知，如果他知道......
......
家中下人待发丧完后都被我赶走了。连一只狗，一只猫，我都让他们赶紧带走。
这偌大的府邸，空荡荡，只有燕子楼，还有声响。
我披着孝服，从此住进了燕子楼。春来，燕子都来了，我想夫君从未走远，他会化作其中一只燕子陪伴孤苦的我。可是天一冷，他们都走了...
这孝服，洗了穿，穿了洗，转眼过去十年了。
这十年中，醉呤先生托人给我带过几封书信，说是哀人逝去，放得心宽之类的安慰的话，我都没有回他。连他差人接我过去，我也拒绝，虽然我知亡夫生前已是将我托付给了他，而我当时也是答应了亡夫，但我心里明白的很，这燕子楼哪一年春天，燕子迟到过？从来都没有！
一日，我翻看着醉呤先生从前写的书信，想起当初向他讨要诗章的戏言，心中难过，情绪久久不能散去，便写诗一首，希望他能明白我此时的孤苦，明白我对亡夫的永久挂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理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一十年。“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琴玉箫无愁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
没过几日，我便收到了他的回信，也是诗三首，上面写着——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寒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钿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一十年。”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坟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初读时，我心中甚且安慰，明白他所写的秋来只为一人长，亦明白他是懂了我的独苦和沉默。可是待我细细读来，却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惊，好一句，争教红粉不成灰，醉呤先生，你何苦如此逼我！
我又失声痛哭了。原来醉呤先生依旧还是醉呤先生，原来他从来都是醉呤先生。亡夫待我天可见，可我又如何不是一心为他守节白首。他又怎能质疑我的心，又怎能说出，若是情真义挚，不如化作灰土，相伴亡夫九泉之下。
醉呤先生！你又何尝知道，这过去的十年，我无时不刻都在期盼着跟亡夫团聚，哪怕是阴曹地府，我也丝毫不惧。可你又怎知我宁守着这十年如一日的煎熬，也不敢让亡夫背负重色殉妾的骂名。
想你堂堂诗王，写的出千古绝句，如今此时，又以什么身份来知我心意？世人观你伟岸神圣，今日我便觉得你，宛若三岁孩童，可笑，可悲，可叹......
我笑你，便让这世人也都笑你沽名钓誉，于是再次诗信一封，递出。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笑你当年作客之姿，笑你今时岸然，也笑这堂堂盛世，圣者且如此薄凉。
直到后来又收到了醉呤先生的最后一封诗信，他说，”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这一刻，我终于下定决心，便用这本就了无生意的生命来报复他，报复这个正义凌然，这个无情无义的醉呤先生。
郎君，盼儿对不起你。盼儿终于决定去黄泉路上寻你了。
可是盼儿从来不曾畏惧死亡，从来不曾没有爱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