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烟雨蒙蒙,一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悠悠的走在古城的街上,偶尔驻足,饶有兴趣的望着街两旁的商铺。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响起,女子转身见到身着白衣的男子朝着自己迎面跑来,四目相对,却在男子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一瞬间的错愕后,男子从女子身上穿过,彼时,时间像是静止了,女子如烟般消失了,只依稀可见她挂在嘴角苦涩的笑。
一座古朴气派的府邸立在古街的尽头,大门上方“柳氏医馆”四个大字在雨水的洗礼下也没了往日光彩。内院气氛低沉,泛湿的地面让人愈发压抑。院子走廊里滴滴答答的雨声中传来丫头窃窃私语的声音:“你说大小姐都昏迷十几天了,还能治好吗?”
“这我哪知道,亏了那么好的人,如今却这样。”
“听说齐少爷去找药了,但愿能找着。”
“柳家已经是这一带最好的医馆,若是他们都没办法……”
“唉……”
“唉……”
两丫头相视着叹了叹气,拿着手里的抹布继续干活。
柳氏医馆,从东汉末期开始延续至今,一直以“仁心仁术”闻名。柳家人医术高明,如今的柳家掌权人柳文予外界称其“华佗”。但是柳文予的女儿柳丗颜则在医术方面没有天赋,因此柳文予收了一个孤儿林思齐做徒弟,从小亲自教导,并许婚于柳丗颜,将来继承医馆。
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在医馆的大门响起,白衣男子进入馆内,喘着粗气,向走廊的丫头吩咐到:“去通知老爷,说我回来了,请他到小姐房里来。”
丫头们抬起头看到男子,有些惊讶和激动,大声应着“是”便微垂着头快步跑向正厅。
白衣男子绕过走廊,停在一间房前,推开门,一阵药草香扑鼻而来,那是他临出门前吩咐下人点的熏香。房间右边粉色的床幔轻撩,白衣男子走近,看见柳丗颜正面色安详的睡着,是的,睡着,林思齐从来都不愿承认她昏迷了。那种执着驱使他找遍医书,尝试所有可能救醒柳丗颜的办法,不管过程多艰难,都在所不惜。那日,做梦梦见望峰崖峭壁的一株草可以救醒柳丗颜,他便疯了一般的去找,明明不信这样无根无据的荒谬之说,可是有希望总归好过绝望,当他看见山上的一切和梦中的一样,他就祈祷是上天怜悯,要帮他救心上人一命。
林思齐从怀中掏出草药,抿了抿唇便转身出去。等他端着熬好的药再回来时,柳文予已经在房间里了。
“师傅,药熬好了。”
柳文予闻言点点头,接过碗,将药喂给女儿。柳文予眼眶泛红,心中惭愧,枉世人称他为“华佗”,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儿误食的不过是普通草药,吃了解药后脉象平稳,可是就是昏迷不醒,十几天,他和徒弟用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有用。这次,更是没有把握。
思绪辗转间,突然外面一阵吵闹,一个丫头进来禀报:“老爷,外面一个书生说让您救救他的妻子,管家让他回去,说他的妻子已经断气了,可他死活不让,硬是要闯进来见您。”
“已经断气了,如何能救?”林思齐看向柳文予,说道:“师傅,让徒儿去看看吧。”
“你刚回来,且歇着。我去罢,无碍。”
柳文予说话间替柳丗颜掖了掖被子,转身要走,身侧却响起女子的呢喃声:“怎么那么吵啊?”
柳文予和林思齐听见声音皆愣了几许,才急切的看向床上的女子。柳丗颜睁着眼胆怯的看着盯着自己的两个男人,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激动,似乎,还眼眶含泪。他们,怎么啦?
柳文予年过半百,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此刻,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林思齐上前握住柳丗颜的手,稳住气息,许久才吐出一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丫头看见这番场景,也兴奋的手舞足蹈,转身出去通知医馆里的人,大声喊着:“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霎时间,整个医馆都沸腾了。
破旧的院子里,书生打扮的男子跪在床前,眼眸紧紧锁着床上的女子,神情颓然,听着林思齐宣布他的妻子已经死了的消息,那种痛苦更甚于他落榜时,因为,试有再考时,人无再生日。林思齐握了握书生的肩膀,给予安慰,他了解那种绝望和挣扎。但是他已经帮不了什么了,他代替柳文予赶来这里时,病人已经断气了。现在,他急切的想要回医馆,去陪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待林思齐离开,书生还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像是失了魂魄,没了力气。眼泪簌簌地划落,用一种极尽悲凉的语气说着话:“玉蓝,他们说你死了,你告诉我,他们是骗我,在跟我开玩笑,好吗?你陪我说说话,我不嫌你吵了好吗?你要是困了,你就睡会儿,但别太久,好吗?”
“你最喜欢听我念诗,我念给你听,但你告诉我,你想听哪首?你想去看西山的日落,我总推说没空,其实,我是不想去,现在只要你起来,莫说是西山,就是让我与你浪迹天涯我也愿意,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
“那幅给你画的画才画了一半,你还没告诉我花是要梨花还是梅花,你说要考虑一下,那你考虑好了吗?”
……
天色渐渐的泛黑,书生絮絮叨叨的在他妻子旁边说着话,脸上的泪水干了又湿,哭得像个孩子。房间门边上站着一女子,将书生和妻子说的话如数听去,心灵被书生和妻子淳朴却刻骨的夫妻之情所打动。她走过去想扶起书生安慰他,却发现书生根本看不见她,而且她的身体可以随意穿过桌子和墙壁,一种浓浓的恐惧和心慌涌上心头,她靠近床边的书生,想求救,一个踉跄,倒向了床上的女子。
雨淅淅沥沥地下,屋内一片漆黑,像没有希望的魂灵飘散在世间,死气沉沉。书生搽干眼泪,整理情绪,僵硬地移动身体,他知道,不论多难,终究要面对。他打来干净的水,洗净布帕,低头沉默地为床上的人梳洗。似乎太想念妻子,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会看见玉蓝睁着眼睛在看着自己?书生苦涩的摇摇头,想将幻象从眼前除去。可是,摇头,摇头,再摇头,玉蓝的眼睛依然睁着。
“啊!”书生和玉蓝四目相对,一瞬间的惊愕,吓得书生直接叫了出来。
“你还好吗?”王玉蓝声音低柔,带着一丝胆怯。
书生冷静下来,猛地伸手将玉蓝抱住,顾不得温柔,动作急切粗暴,失而复得的眼泪沾湿了玉蓝肩部的衣衫,泣不成声:“玉蓝!玉……蓝!玉……蓝……”只会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妻子的名字。
怀中的女子皱着眉头,一脸的无奈。她不是王玉蓝,她是柳家大小姐柳丗颜,亦或许,该说她是一缕孤魂。从柳家一路尾随林思齐来到这里,几度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直到他离开了也没有看见自己,本来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全懂了。因为,柳丗颜已经死了,她是王玉蓝。
想到自己已经在世间不复存在,王玉蓝也抱紧书生嗷嗷大哭起来。
院子房檐上一个少年一袭黑色长袍迎风站着,雨水滴落在脸颊,润湿了额前的碎发,可是他全然不顾,甚至还很享受。微扬的嘴角将他的好心情彰显无遗,看到房内相拥的男女,眼里满是玩味。摊开手将雨水接入掌中,又收回握紧,脸上的笑容扩大,轻吐出几个字:“赌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