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发誓,那是我接到的最恐怖的一个电话。
李越泽去拉萨出差的第十五天。往常的这个时间点,他都会准时打来电话报平安,顺带和我打趣一番,这个电话粥一直要煲到手机没电才肯罢休。然而那天,并没有在那个时间接到他的电话,我试着打了个电话过去,可对面一直占线。
一开始也没觉得不对劲,有可能他临时有个会议需要召开,或者在和客户通电话,所以没放在心上的我也没继续等,早早睡下了。直到凌晨一点多,我被手机的铃声和震动吵醒了,一边咒骂着是谁这么晚还给我打电话,一边拿起手机才发现是李越泽的来电。
“喂……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我明天还得上班呢?”满是起床气的语气说出去,对面像是听错了似的,停顿了几秒。“不说话我就睡了。”
“等等!等等!”声音是个陌生的男声,焦急中带着疑虑。“您是李总的……李总的太太?”
听到不是李越泽的声音,我的瞌睡了立即烟消云散。打开灯坐起来警惕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会用这个号码打电话到我这儿?”
“是这样,我是李总的助理林亮,李总出事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我在他的手机里找到您的电话,冒昧打扰真是万分抱歉,但是现在李总的状况实在是不好。”
“出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清楚!”不知道怎么的,明明相隔千里之外,我却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准备出门。
“李总一来到拉萨就出现了高原反应,原本按照李总的身体状况来说这都没什么,只是他不配合治疗,今天下午在陪客户考察现场时由于头晕不慎摔下一个十来米高的陡坡,现在处在昏迷状态……”
听得出来这个人的无助和慌乱,换做是谁都会这样。就像现在的我一般,我跟本就听不清林亮之后说的东西,这事情还没一个所以然呢,我居然站在客厅哭起来。之后林亮说了什么我一个字没听进去,挂断电话后,查了一下最近一班到拉萨的飞机,六点半。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即定好了票。
此刻的我清醒的就像刚打了2000CC的鸡血,收拾好衣物,从保险柜里拿了李越泽放在家里的现金,检查一番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后急忙冲出家门。并没有联系李越泽的妈妈,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也不敢妄下定论,我知道李越泽不想让我们担心,可这家伙怎么就那么不让我们省心呢……
凌晨的街道冷清得就像现在车窗外的温度一样,尽管我知道现在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但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去踩油门,连续闯了好几个红灯,庆幸现在是深夜,不然此刻肯定已经是惨剧一幕接一幕了。
轰然起飞的飞机把悬着的一颗心拉到了更高的空中。害怕它会从万米高空狠狠摔下,粉身碎骨。
【2】
我害怕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是我贪婪,也许是我自私,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吗?那么面对着和我的性命同等重要的他,我更是自私到无可救药。就算这一切不过是他和我开的一个玩笑……
我清楚的记得当我顶着疲惫且不安的脸出现在医院的病房,李越泽见到我时他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到质疑手表的时间是不是准确,再到得意洋洋的向病房里其他人炫耀似的,最后笑颜如花般把站在病房门口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现在情况的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说我不生气那是假的,但在人前,我尽量让自己保持着最大度的样子,微笑,谈话。一个人窝坐在沙发上时,也开始在质问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做到这么荣辱不惊。其实他根本就没出什么大事,高原反应只是当时刚到拉萨才有的,现在他应该已经完全适应了;而所谓的从十来米的陡坡上摔下去,不过是在去看现场的路上崴了脚,他故意让他的助理打电话给我,故意把情况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是想要我立即出现在他面前而已。这个家伙脑子里到底想着些什么,我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傍晚回到他住的酒店,他推掉了晚上所有的应酬。我当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强颜欢笑,脸都快要笑僵了,更何况凭一个想要立马见到我的理由就把我从大老远骗来拉萨的账还没算呢,我定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没有脱去厚实的外套,也没有在意他是不是把房间的空调打开,现在不愿理会谁,包括李越泽。原本以为他会没羞没臊的也跟着爬上床,然后跟我解释今天发生的所有,却不料他只轻柔的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我听着气氛不对,偷偷撇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你把我骗来,我来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没有。”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也没有别的动作,就那么坐着。
“以后你别再这样吓我了。”是的,我先怂了,他的眼神,再加上此刻安静的氛围,我实在不想破坏这个美丽的场景。“和现在的小鲜肉比起来,我们都算是老年人了,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脏不好,要是哪天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过去了咋办?”
“好好好,是我不好。”这个笑容是我今天看到的出现在他脸上的最轻松的一个笑了。所以我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就理解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张开双手就给了他一个熊抱,把他抱得一愣一愣的。“我就是太想你了,真的。虽然每天都可以视频电话看到你,但隔着手机屏幕和实实在在的触摸到是两回事,而且根本就没法儿相比较的。”
我享受着他给我的回应,娇气的把头埋进他的胸口。的确如他所说,尽管每天都能见面,但隔着冷冰冰的屏幕,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的心满意足。唯独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这个人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心。
【3】
所以在经过长途跋涉,又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并且没有任何前提准备的情况下来到拉萨的我,高原反应了。一早醒来就觉得头疼,伴随着恶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坐了很久的汽车晕车般。尽管早前我就查看了高原反应的成因和治疗方法,但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的感觉已经点燃了我的求生欲……我转身推醒了还在熟睡的李越泽,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睡眼朦胧的看看时间,又看看我,懵圈中。
“我是不是快死了,好难受……”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妨拿他打趣一番,谁让他骗我过来害我难受的。
“高原反应了?”他温柔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接着自顾自的倒下继续睡。“死不了死不了,过两天就没事了的。”
“你不爱我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作死的本事是什么时候练得如此炉火纯青的。“我现在难受得要命,你却还能睡着。”
“顾言我警告你,不要矫情。多大岁数的人了,一个普通的高原反应死不了人的。”他蒙着被子说道,声音嗡嗡作响,听得不是很清楚,也有可能是我的症状确实比较严重,以至于现在都影响到了听力。“我来这儿半个月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得如此踏实安稳。我推掉了今天所有的工作,你不要吵我,让我再睡一会儿,等我睡醒了我带你去医院,乖。”
没有再继续上演作死的戏码。安静的在一旁躺下,揉着太阳穴缓解现在的难受。其实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心里还是挺难受的,但是他应该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半个月里我也同样寝食难安吧,这一晚也是我这么久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只是这高原反应的症状着实让我没办法继续安睡过去,头疼没有缓解,我动作轻缓地辗转,甚至为了怕自己已经很轻柔的动作吵醒他,我特意背对着他往床沿挪去。不过在我还没挪到我预想的位置时,他一个转身把正在挪动身子的我抱进怀里。
我享受着被他拥入怀中的感觉,享受着他紧实的胸膛贴在我的背上的那种温热的触感,享受着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满是他的味道的空气,享受着他把脸埋进我的颈窝,轻轻的亲吻。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很小,但却足够我听清楚他话里的情绪。“我真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我没生气了,真的。”我享受着他的所有,也想让他觉得轻松些。兴许是头疼难忍的缘故,原本存了很多很多想要说的话现在全然想不起来。转过身伸手环抱着他,安静的吻在他的嘴上。“你是我的命啊,我怎么会跟自己的命生气。”
暗淡的晨光中,李越泽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到让我忘记身上的不适。
【4】
接近中午的医院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李越泽。我脸上带着呼吸面罩,手上扎着针管躺在病床上,李越泽坐在旁边痴痴得看着我已经过去一小时了。中途我眯了会儿眼睛,以为他会在病房里走动走动或者做一些别的事来打发无聊的时间,没想到当我问他时,他居然说他就这么一直看着我什么都没做。他这一举措着实让我觉得有点瘆得慌,心里不时在幻想着他该不会在想怎么把我做成人肉叉烧包吧。
看着悬在半空的生理盐水袋只剩一点点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按了床铃。原本就没打算要输液,要不是李越泽软磨硬泡的要求,此刻的我们应该在拉萨的大街上晃荡了,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还要一会儿吧,你怎么就按铃了。”如果不是他说话了,我觉得他应该像个木偶一样继续端坐在床边,一脸痴呆样看着我,研究这怎么把我炖了会比较好吃些。
“好歹是个快三十岁的大老爷们了。”护士很快进来病房,我示意她帮我取掉针管和呼吸面罩,小女孩看了眼李越泽,大概是觉得他更像是霸道总裁吧,而事实上他本就是。在征得李越泽同意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始给我取针。“本就不想打针,况且又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我挂水。”
“我也是为你好。”护士把针取出来时因为疼痛的缘故我低声“嘶”了一句,李越泽听到后突然脸色大变的死死盯着护士小妹妹,把人家吓得赶紧收拾好东西逃一般的跑出病房。“补充点生理盐水你自己也会觉得更有精神些,房间里有便携式制氧机,当时我高原反应时一个客户送的,如果不舒服了咱们就回去吸一会儿氧。”
身体确实比早上刚过来的时候要舒服很多了,头也不那么疼了,以现在的状态,应该可以浪一段时间。所以我得抓紧时间,穿好衣服和鞋子迫不及待的拉着李越泽往外跑。
这应该是第一次我主动在大众面前牵着李越泽的手肆无忌惮的行走和奔跑吧。一旁的行人看着两个大男人举止如此亲密不禁还是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现下的我不想去理会这些鄙夷和嫌弃的眼光。但佛是大众的佛,也定会有不同的声音。我们一心向善,佛也会法外开恩的。
就近吃了点东西,又生龙活虎起来的我们驱车来到布达拉宫,由于没有提前预定门票,又是下午时间,所以只在外面观摩。
这座依山而建的宏伟建筑实景和图片看起来相差甚远。如果不是亲身体验,定是无法感受那种让人为之震撼的感受的。群楼重叠,殿宇巍峨,气势雄伟,金顶,白墙和红幡交相辉映,红、白、黄三种色彩的鲜明对比,像极了生命中的色彩斑驳,像极了人生中的起起落落。
第一次在异乡跨年,我们错过了平安夜和圣诞,理应错过跨年的我们却因为李越泽的一个玩笑而没有错过。我戴着呼吸面罩坐在窗前,看窗外绚烂的烟火,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此刻正安享着生命最后的时间。不过这样的场景在自己写的故事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吧,换了主人公,换了场景罢了。放空自己时,总会胡思乱想。
李越泽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在办公室桌前伸了个懒腰。我扭头看过去,只穿着白色衬衣的他似乎是消瘦了许多,尽管他身上的肌肉线条还是很清晰,但衬衣却显得空荡荡的。他转身看到我在看他,笑容温柔的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
那么那么多想要永远定格的瞬间没办法做到,却还在奢望出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