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炳,他是和周耀辉一起来到了北平,他没有加入共产党,也没有参加红军,说来很奇怪,他现在在前门大街玉祥当铺当伙计。
王德炳在被捕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入共产党的,共产党在目前来讲是什么身份他还是很清楚的,听以前当兵的说,共产党优待战俘,在改造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让他们走的,愿意留的也可以留下来,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那个什么政委不知找过他多少次,让他参加八路军一起打鬼子,王德炳哪敢留下来,在他的思维里,那个地方迟早是国民政府的地盘,留在那里干嘛,赶紧开溜。
他当时就打定主意,他想,以后咱再也不当兵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老子都烦了,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个头啊?这共产党就打了将近十年,这不,小日本可不让你安生啊,趁着你朝共产党搂火的时候,人家狠狠地咬你的屁股,所以说,这年头,当兵的最累,还最不受人待见。当兵的为了混口饭吃跟着军阀打仗,报纸上说是中国内乱,军阀混战,欺负老百姓,好不容易等到了南京国民政府统一了全国,这好日子总该来了吧,又说我们是杂牌军,处处受排挤,这日本人都打来了,又说我们抗战不力,你看,这劲儿都不往一出使,我算是再也不当兵了,那个叫赵政委还劝我说,让我加入红军,也可以打日本人,我赶紧推辞了,幸亏我说家里还有老母亲,自打当兵开始我就没有回过家,连长也看我吃了秤砣铁了心,知道我这怂样也没办法改造了,这才和排长一起来到了北平。
王德炳想起这几天自己的遭遇顿时唏嘘不已。
周耀辉为他找了一份在当铺里当伙计的差事,王德炳似乎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份差事。
当铺的孙掌柜看王德炳很老实,又能干活,又能说话,平时对他还是比较偏心的,张口闭口亲热地管他叫做“炳子”。
炳子是第一次来北平,来到北平后他便喜欢上了北平,特别是北平话,很有意思,绕舌的发音听起来特别新鲜。“怎么着,咱儿,今儿,明儿,回见了您哪,别价…”炳子本来就喜欢说话吹牛,琢磨了这么多天,他总算学会如何把自己的舌头卷了起来发音。
现在时局很乱,他发现北平现在有两种地方人满为患,一是银行,一个就是当铺。
用炳子的话说,趁着鬼子还没来到你家,赶紧把纸币大洋存起来,要是鬼子进了城的话,得,你的钱可全是人家的,要不然小日本不要命的攻城吃饱了撑的。能存的赶紧存,让咱国家先保管着,小日本抢银行,别抢老子的存折就行,钱算是有着落了,可是还有东西呀,项链、手镯、字画、古董、金银首饰什么的总不能也存在银行里吧,再说了,人家也不收啊,现在这世道带在身上也不安全啊,再看看,也只有当铺了,价格贱了咱先别说,要是日本人来了,往你家一转,嘿,人家看准了值钱的就抢,你能拦的住吗?你还敢拦吗?思来想去,卖了吧,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样,这不,玉祥当铺这几天全是人,你瞧瞧,队都排到天津去了。
炳子这几天算是把北平的各种人都见过了,教员、学生、商人还有满人。
炳子以前还没见过满人,今天他看见一个穿着花纹旗袍女人朝着玉祥当铺走了过来,这个女人把一叠字画放在了炳子面前,炳子还一时还没反映过来。
这个女人说道:“这些字画都是祖上的,都有了年头,可都是些值钱货,您给看看。”
炳子当然看不出这些破字画有什么值钱的,在他眼里,这些字画连擦屁股都嫌硬,弄不好还把自己的屁股弄得花花绿绿的。“哎呦,您先候着,我去找我们的孙掌柜,他可以个真行家。”说完他就叫来了孙掌柜。
那个满族女人看见孙掌走了出来,连忙说道:“孙老板你可是明眼人,这些东西可贵重着呢,要不是日本人要打进城,我还真舍不得买,您给看看。”
孙掌柜打开几副字画认真地鉴定了起来,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这字画确实是清朝的,但是,这些字画都是赝品,并不是真的。”说完孙掌柜的摇了摇头。
满族女人一听急了,连忙道:“孙老板,我拿到你这来,是因为你是识货的人啊,这些古董在老宅子里少说也五十年了,我在小的时候,我爷爷都把这些当宝贝啊,怎么在您这儿就变成赝品了呢?”
孙掌柜摇了摇头,“确实是赝品,你听我说,那些名人的字画都搁宫里放着呢,剩下的全被八国鬼子抢了去,老百姓哪有什么真品啊,不过是以前人为了学画乱画的,不知道的人就认为这是宝贝了,不信你瞧瞧,这落款的人都是谁啊,我卖画也有五六年了,这见识也不算少了,这个落款的人我也没听说过啊。”
炳子站在一边,听的头头是道,对孙掌柜是越发的崇敬。
孙掌柜把字画慢慢的折了起来,“如今快要打仗了,要是在往常这些画还能买几个钱,但是等开战了谁还有雅兴来玩画呀,小命都保不住了,这些画吃了不能顶饱,卖了没人要,不就是成了废纸了吗,我呀,主要是认识天津有几个赏字画和朋友,所以出十块大洋,要不然,我也真不收,您看看,这画上的署名您认得吗?”这一下算是问住了这个满族女人。
女人被说动了,想想这个道理也是这个理,她犹豫了很久,说道:“那好吧,既然您只出这个价,贱就贱,那就卖了。”孙老板算是又做了一桩买卖,他对炳子说道:“炳子,去拿十块大洋。”“好嘞。”炳子去了后面。
“十个大洋,一个也不少,您拿好了。”炳子把钱给了女人。
炳子很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他一个外地来的,渐渐融入了北平的文化里。
他沏了一杯茶,学者别人的样子亲亲呷了一口,北平可是什么都有啊,再想想自己家,荒山野岭的,穷的只能穿开档裤。想到这里,还得感谢自己的连长周耀辉,要不是连长为自己找的这份差事,自己现在哪能混的这么好啊,虽然比不上人家达官贵人,但是每月都能从孙掌柜那里领到几个小钱,再喝个小酒,逛个窑子,日子还是挺滋润的,不用再去打仗,不用再去流血,不用再去拼命。
炳子似乎忘了那些战火纷飞冲锋陷阵的日子,但是,他毕竟曾经是军人,对于厉害关系还是有认识的,当日本人打进城的时候,这种日子还能过多久?
炳子想,奶奶的,过一天算一天。
炳子在北平也认识了几个朋友,对面卖豆浆油条的张麻子,在广德楼打杂的吴冰,炳子只要喝酒,绝对少不了他们俩个。
晚上,当铺关门了之后,炳子便来到了广德楼,包房自己是不敢进的,但是喝个小酒,炳子的出手还算阔绰。
“德爷,您来了,坐坐坐,您的位子我早就给您备好了。”吴冰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抹了抹桌子。
炳子很满意的坐了下来,还真奇怪,自打吴冰叫自己“德爷”开始,炳子就非常喜欢光顾这里。
炳子眯着眼睛,心想:德爷,北平人就是会说话,甭管是什么人,进了馆子之后,先是一口一个爷,嘿,叫的人暖心啊,人听了真是舒坦。
炳子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人叫自己德爷,他发现自己真正已经变成了一位爷,再也不必在部队里受欺负了。
“老三样吧,德爷。”吴冰说。
炳子斜斜瞥了一眼,“那还用问。”
“好嘞,您候着。”吴冰是很崇拜炳子的,在面上吴冰叫炳子德爷,私底下是一口一个炳子哥,亲热的,就快穿一条裤子了。
吴冰觉得炳子哥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炳子哥从前肯定是干过大事,见过大世面的人,那跟自己比,简直是天上和地下。
吴冰是天天盼着炳子哥来,炳子哥会讲段子,会说故事,听得吴冰是一愣一愣的。
吴冰把花生米,酒,萝卜丝端了上来,坐在了炳子的旁边,炳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咀嚼了起来,“我说二水啊,也没说给哥我到一杯酒的。”
二水,广德楼都叫吴冰这名字,因为“冰”这个字是由“二”和“水”构成的,再者,吴冰这小子确实有点二,人们便将这个“二”非常巧妙的用到了他的外号是上面,认识吴冰的人都觉得,这个名在用在他身上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自从有了这个外号以后,很多人觉得这个外号比吴冰真名还对嘴。
二水连忙给炳子到了一杯酒,“炳子哥,我好几天没见你了,急的慌啊,上次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呐,你只讲了一半,这不是吊人胃口吗?”二水凑过去对炳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