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此世间,名利难放下,情关亦难过。顾澜之半倚于床榻,手抚着泥猴。在来赵国的路上仓皇逃难似的那几日,她都未将之丢弃,一直藏于身侧。久久地,顾澜之长叹一声,放好泥猴,在轰隆的雷声中,裹被而眠。
她现在开店并未使足全力,好东西要一点点拿出来嘛,这样就算饭店林立,她总可以领先。现在“食味轩”的招牌菜是酱板鸭,其余的菜不过是洋葱煎蛋、素炒豆苗、大椒炒肉丝这些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菜,没有味精,她就以笋汤或虾汤提鲜。为了保证食材来源充足,她还令玫染使人雇佣了大批的农户。
可就算这些家常菜,也令平日里吃惯了“一锅炖”的赵国群众惊叹不已。“食味轩”每日宾客如云,想来这里吃顿饭都要提前七日预约。
她现在虽有魏府嫡女的名号,却也镇不住一些固执愤怒的卫道士。每隔几日,便会有一群读书人在楼外破口大骂,甚至有激进者与宾客拉扯打架。顾澜之命所有人对此都保持缄默、不予理会。然而这群人得寸进尺,一日傍晚竟然冲进来欲打砸饭店。
有了上次酱鸭店被砸的教训,顾澜之现在对保安措施尤为重视。所以,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热血文人刚挽起袖口,便被几个高大壮的保安随手叉起,扔了出去。
顾澜之戴上遮面的笠帽,行至二楼回廊上,朗声向楼下嗷嗷直叫的文人们问道:“诸位皆是饱学之士乎?”
“然也!”一个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人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昂首挺胸大声骂道:“妖女听着!然也!!”
“汝既饱读圣贤,当知礼仪廉耻四个字,”顾澜之冷笑道:“**妓馆林立,你不去骂;水涝成灾,你不忧民,却日日在此攻击本小姐的吃食店。想要扬名,也要问问本小姐肯不肯做你的垫背!”
“祸国殃民的妖女!”那群文人纷纷骂道。
“寡廉鲜耻的祸水!”
……
在一片激愤的叫骂声,顾澜之淡定地向玫染招招手。玫染勾了勾唇上前,将一卷纸拉开,用平静的语气读了起来:“李莫怀,四十有三,曾典尽前妻嫁妆贿赂于某人,却未遂愿,后其妻因不堪其凌虐,悬梁自尽而死,此月进了怡春苑五次。莫光追,三十有五,曾隐于青玉山,以求终南捷径,然无人问津,现每日饮酒无度,家中老少御寒之物皆被典尽,寒冬腊月,家中孩儿饥寒交加,日夜啼哭不休……”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余玫染清脆的声音。
楼下已聚了很多的人,有食客也有围观的群众。这些个平日里总是自诩清高的文人突然被扒得如此彻底,都不由地呆住了!他们恐惧地盯着玫染一开一合的嘴,虚汗直冒!
顾澜之满意地盯着他们的表情,她以退为进,等的就是这一天!
突然,她一挥袖,轻声道:“停——”
玫染便停住了朗读,退至一边。其实她们也只收集了这几个闹得最凶的人的底细,再不停就没下文了。
“还要再读下去么?”顾澜之轻笑道。
那群文人像是被突然被解了穴道似的,一句话都不说,连滚带爬地拨开人群便仓皇逃走了。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闷雷似的哄笑声。
顾澜之望着那群鼠窜的身影,不屑地小声自言自语道:“呸!斯文败类!”然后她瞥了人群一眼,淡然转身,飘然离去。
“不见女公子面目,观身段言语,似一绝代佳人。”人群里有人低声议论道。
“这佳人也太厉害了些,女人嘛,还是低眉顺眼的好……”
……
隐于人群中的赵靖,勾了勾唇,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有趣!”
赵靖光忙着看热闹、搞深沉,却没注意到他的亲爹和亲哥一直立于一光线黯淡的偏僻角落里,他们远远近近环侍着不少便衣的大内高手。
赵书简看了看仍盯着无人回廊、容光焕发的赵恒,淡笑道:“这魏小姐果然不同凡响……”
赵恒呆了下,回过了神,面上立即泛出不自然的红晕来。
二人回了皇宫的上书房,赵书简坐定,沉默地盯赵恒看了一会儿,叹息道:“你贵为太子,至今未娶,实是不妥!”
赵恒白了白脸,敛目答道:“儿臣每日忙于公务,实无意于情爱之事。”
赵书简接着便平静地抛出了重磅炸弹:“她就是原来那个顾小姐吧?”
赵恒再次呆住,原来他父皇对他私下的这些个小动作早已了如指掌,不过是没说而已。
赵恒涨红了脸,深吸了口气,拱手轻声道:“请父皇恕儿臣欺君之罪!”
赵书简起身,又深深地盯着赵恒看了看,沉声道:“你对此女,用情也太过!自古情字最误人,你可省得?!儿女情长,英雄便气短!你若只是平常官宦富家子,如此也无不可。可你是一国太子,赵国未来的荣辱兴衰系于你一身,你怎可沉溺于此!”
赵恒的头垂得更低了:“父皇,儿臣保证,绝不会因情爱误国。”
赵书简冷冷地盯他看了一眼,轻声道:“莫叫朕失望,此女若祸国,朕可不会怜香惜玉。”
赵书简一向言出必行。这话的意思是,必要时,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掉顾澜之的。赵恒的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他不能想像顾澜之惨死的情形,这种设想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若顾澜之死了,他的心也要被带进坟墓了。
赵书简叹了口气,无奈地挥了挥袖:“去罢——”倦态毕露,难掩苍老。
赵恒机械地拱了拱手:“诺——”说完,僵直着身子退了出去。
刚出书房,花枝招展的顾淇之恰好迎面而来。赵恒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心思沉沉地冰着脸径直走了过去。
顾淇之呆了呆,满腔的柔情蜜意像被泼了盆冰水!她白着脸,咬牙硬挂上了天真烂漫的笑脸,提着裙裾便要进上书房。门口的老太监却死命拦住了她:“娘娘,这里是不能随便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