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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傲木嘎看到眼前景象,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皱着眉头说:“是什么人干的呢?如果是为了抢夺牲畜,他们家总共也没几只羊,不值得呀。小妹和小弟又去了哪里?”
“都怨我。你们要不是去救我,哪能出这样的事呀。”冒顿的鼻子酸酸的,自责道。
呼延吉乐止住了哭,已经恢复了理智,对冒顿说:“怎么能怨你呢?即使我们在家,晚上狩猎回来,面对的还不是一样的惨状嘛。”
呼延吉乐思量了一下,又说:“眼下首要的事情是找到小妹和小弟。如果小妹和小弟在为难时刻逃脱了,或者他们俩不在家躲过了这一劫,惟一能活下去的法子便是逃进老林子。我熟悉林子里的情况,我去找一下他们,或许能找到。”
大家哪能让呼延吉乐独自进森林,都要随她去。呼延吉乐阻拦无果,说:“今天天色已晚,去的人多了也使不上力气。我们还是分两个组吧,留下两个人照顾牲畜,明天赶着牲畜往龙城方向走,明天晚上在龙城门口聚头。”
丘林乌日露格说:“我们还要这些牲畜吗?走到哪里还得赶着它们,干脆找一户人家,将它们送人算了。”
呼延吉乐说:“单于已经答应大哥当万户长,我们弟兄们可以在一起练兵了。我们白手起家,这些牲畜正好用得上。明天先将牲畜赶到龙城附近,找几个兵士照料着就是了。”
最后商定丘林乌日露格和公孙伊德日留下来照料牲畜,其余人随呼延吉乐进森林。
这片森林冒顿和呼延吉乐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是在这片森林里成长起来的,是这片森林养活了他们,也是这片森林开启了他们的智慧,练就了他们的勇敢无畏。冒顿离开这片森林已有大半年时间,突然闻到了森林的气息,精神立即为之一振,瞅着一棵参天大树,猿猴般敏捷地爬上了树冠。兰傲木嘎和须卜道乐根赞叹道:“大哥啥时候学得如此上树本领呀,好让人羡慕!”
呼延吉乐也是第一次看到冒顿爬树。她猛然想起与冒顿相遇的情景,自己四处找不见放箭的人,后来他从树上下来了。原来他爬树的本领如此精湛!
哦,是那次意外的相遇,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使自己身不由己地走到了今天。此生怕是再也不会有那种平淡中充满了惊险的猎人生活了。而这一切,都是这片森林的赐予。呼延吉乐感叹着想。
冒顿坐在树冠的粗枝上,将手掌圈成喇叭状,放在嘴上,对着森林深处喊道:“阿木尔——!阿木古楞——!”
冒顿反复大喊,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久久在空旷的林中回荡。
呼延吉乐、兰傲木嘎、须卜道乐根也一起发声,呼喊呼延阿木尔和呼延阿木古楞,森林里没有任何反映。
黄昏时分,一行人转到了他们曾经猎虎的地方。呼延吉乐说:“这里的地势较高,我们燃起的篝火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如果小妹和小弟在附近,他们就一定会看到的。”
时间不长,兰傲木嘎和须卜道乐根乘天亮捡来了许多干树枝断木棍,估计已足够一晚的燃料才住了手。冒顿拎来了两只野鸡,呼延吉乐背来了一头肥胖的獾子。篝火燃起来的时候,黄昏已尽,灿烂的晚霞也早被夜色吞没。森林里格外幽静,只有树枝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他们将野鸡、獾子的内脏皮毛除去,放在火苗上烤。坐在篝火旁向四下里观看,深不见底的黑暗封锁了视线,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多么期待黑暗中突然传来急切的喊叫声,呼延阿木尔和呼延阿木古楞欢叫着向他们跑来呀。
吃饱了肚子,他们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漫天星斗,各自想着心事,丝毫没有睡意。须卜道乐根的心灵今天受到了很大的触动,特别思念已故的父母。躺在草地上,无聊地咬着一根青草,父母的面容又出现在了眼前。
呼延吉乐低声唱道:
在低矮的穹庐里
白发苍苍的阿妈哟
你停下手里的活
侧耳倾听
草原上是否响起女儿的马蹄声
在苍茫的荒原上
白发苍苍的阿妈哟
你放下沉重的粪筐
举目眺望
遥远的天边是否有女儿的身影
黎明献出了灿烂的朝阳
白发苍苍的阿妈哟
你蹒跚着脚步
送女儿出猎
将无奈与牵挂写在了脸上
女儿欢乐的时候,
有谁与女儿分享幸福
白发苍苍的阿妈哟
女儿委屈的时候
再有谁为女儿揩去伤心的泪水
……
须卜道乐根突然喊道:“老二,别唱了,唱得人心里头难受。”说完便放起了悲声。
兰傲木嘎呜咽着说:“我们几个可全都是没娘的人了。世上再也没有人真心真意疼我们爱我们了。”
冒顿蜷缩在睡袋里,睡袋在微微抖动。
节令正在向深秋过度,他们的身边虽然有篝火堆,可还是感到彻骨的凉。
黎明前的黑暗还没有散尽,呼延吉乐第一个钻出了睡袋。其余的人也都趴了起来。一夜的篝火并没能将呼延阿木尔和呼延阿木古楞引过来。整夜未能入睡的呼延吉乐沙哑着嗓子说:“咱们回龙城吧。”
冒顿说:“我们再找找嘛,还有几个他们可能去的地方,实在找不到的时候再说。”
呼延吉乐摇了摇头,说:“如果小妹小弟逃出了魔掌,在野狼糟蹋完爸妈的尸体以后,他们怎么也得让爸妈的骨骸入土为安呀。再说,穹庐里也没有被人翻腾过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事情发生以后,很可能再没人走近过穹庐。如果小妹小弟在附近,他们怎么也得回穹庐取些菜刀、铁锅一类的日用品吧。所以,继续找下去也是徒劳的。我们还是和老五老六会合,一起回龙城吧。要干的事情还很多,我们不能将宝贵的时间白白耗费在这里。”
众人都觉得呼延吉乐分析的在理,便将篝火熄灭,出森林与丘林乌日露格和公孙伊德日会合。冒顿和呼延吉乐先行回龙城,其余四人赶着牲畜慢慢向龙城靠近。
呼延吉乐的心里一直都在琢磨着究竟是什么人捣毁了自己的家。兰傲木嘎分析的对,总共不过三十几只羊,劫匪怎么能看得上眼呢?不值得谋财害命呀。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求过人,更谈不上有仇家,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小妹小弟是被人抢去当了奴隶,还是已经遭到了毒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呀。
冒顿和呼延吉乐带着那条大黄狗无精打采又心事重重地走着,突然发现有好多赶着羊的人在往龙城靠近,赶羊的人中有龙城卫队的人,大多则是普通牧民。他们俩觉得奇怪,找了一位普通牧民问讯,赶羊的人说:“单于要给儿子举行婚礼,要求龙城附近的牧民每户送三十只羊作为贺礼。今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不知道?”
呼延吉乐给冒顿使了个眼色,急忙说:“上一次知道,这次不太清楚。”说完便打马离开了。
冒顿的心里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对呼延吉乐说:“没想到我们的婚礼也扰民了。我们举行婚礼与百姓何干呀,干吗要强制百姓为我们送礼。一个普通牧民一年要上缴六十只羊,普通牧民家庭哪能承受得了呀。再说,一个婚礼一户人家就要交三十只羊,用得了那么多吗?一年就要强迫人家上缴六十只羊,一户人家总共能有多少只羊?牲畜少的人家不就没法生存了嘛。这些羊究竟壮了谁的腰身?单于知情吗?”
“这些事情我们要了解清楚,再不能让有的人以单于的名义中饱私囊了。”呼延吉乐忿忿地说。
越接近龙城,忙活的人越多,个个策马如飞,不知都在忙什么。回到龙城,冒顿先去卫队找人接替兰傲木嘎他们,卫队里除了几个门口轮流站岗的人外,空空如也。细问之下,原来,大部分卫兵都到龙城外收羊去了。
冒顿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单于的近伺便来找他,说:“单于两天见不到你,急坏了,让你回来后立即去见他。”
冒顿的心情特别坏,单于召见又不能不去,只得苦着脑袋和呼延吉乐一起去见头曼单于。
头曼单于看到冒顿和呼延吉乐回来了,埋怨道:“你们大婚在即,就不要到龙城外乱跑了嘛。”
冒顿迟疑了一下,说:“我们俩出龙城去与影子四怪碰头,吉乐回去看一下父母。”
头曼单于理解地点了点头,对呼延吉乐说:“你的父母也在龙城附近?那就好办了。我还正想着呢,你们大婚的时候,你的娘家应该派出送亲的仪队才是。既然在龙城附近,那就好办了。”
呼延吉乐鼻子一热,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
头曼单于安慰道:“家里有困难是吧?那好说。冒顿,也就安排吧,一定要办的体面。”
冒顿迟疑了一下,将这两天的经过讲了出来。
头曼单于面色立即凝重了,沉吟了好一阵,才说:“苦命的孩子。在匈奴,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也是我们匈奴淘汰弱者的一种自然法则。作为一个民族,不能没有仇恨。正因为有仇恨,所以才有了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外敌的宗亲、种族、部落、联盟。我们现在的十户、百户、千户,也都是建立在宗亲基础上的。如果脱离了这些组织,就很容易招来不幸。人如此,动物亦如此。老虎凭着强壮,可以独来独往。野狼如果不组群,就会饿死。这就是自然法则。”
听了头曼单于的话,呼延吉乐想,头曼单于的话也有一定道理。自己在狩猎过程中奋发努力,最终没能保证家庭的平安。我们弟兄们走到了一起,就是一群狼,月氏国一百多人与我们对抗,我们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头曼单于接着又对冒顿说:“作为一个种族,仇恨是必须要有的,一旦没有了仇恨,亲情就会变淡,种族就会失去凝聚力,民族精神就会消亡,最终结果是民族消亡。冒顿,你已经长大了,应该认真思考这些问题了。”
冒顿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觉得父亲的话既新奇又深奥,便没有插言。
头曼单于又说:“等你们大婚过后,再下力气找你的弟弟妹妹吧,让龙城卫队的人帮你们寻找,只要他们还在人世,就一定能够找到。”
冒顿其实也是这般想的。
按照父亲的逻辑,弱者被淘汰理所当然,要想不被淘汰,那你就得或自身强大,有对抗暴力的能力,或附庸强者以求保护。那我们向牧民强行索要肥羊又是什么行为呢?因为他们是我们的附庸?牧民忍气吞声交出了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肥羊,心里就没有仇恨吗?
想到此,冒顿的心里就又泛起了疑问和不平,迟疑着问:“阿爸,我举行婚礼是我家的私事,干吗要向牧民强行收取肥羊呢?”
头曼单于笑着说:“我是单于,单于家的事就是国家的事,牧民有义务供给龙城的用度。”
听着父亲理所当然的回答,冒顿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停了停,还是觉得有问题需要弄清楚,便问:“我们举办婚礼,有多少只肥羊就够了呀?”
头曼单于屈指估算了一下,说:“怎么也得百十只羊吧。”
冒顿又问:“我们让龙城附近的牧民每户出三十只羊,剩下的羊都派啥用场了?”
“三十只?你搞错了,是每户三只。”头曼单于摇着头说。
“是三十只,是我亲眼所见。就刚才,我在龙城外向前来送羊的人打听到的。给小弟举行成人礼、五月聚会,再加上我的婚礼,每个牧户今年就献出了六十只羊。这么多的羊,我们龙城几年都消费不了呀,实在是太多了。”冒顿坚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