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赫连哈尔巴拉最明白头曼单于的心思,知道头曼单于绝不会让儿子走,急忙顺水推舟,劝道:“这又是为何?弟弟不懂事,顽皮,不是已经给你陪过不是了吗?即使真的要走,也总得住几天再走吧。再说了,一个王子不替父分忧,到草原上去当牧民,哪能有这等事?又该让不了解内情的人说三道四了。”
头曼单于突然流出了眼泪,哀求道:“儿呀,为父的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原谅父亲一回吧。父亲已经知错了。父亲不能没有你呀。你母亲走的早,父亲又忙于国事,对你照顾不周,你就一并原谅父亲吧。”
提起了母亲,又看到父亲痛哭流涕的样子,冒顿的心一下子软了。冒顿轻叹一声,又坐回到了原处。
冒顿看到赫连哈尔巴拉表情尴尬,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自问:我干吗要躲?我躲得了吗?这狠毒的女人说不定又会想出什么花样来迫害我,我干吗要用软弱来成全要杀死自己的人呢?我的软弱又会招致什么结果?我为什么不与他们抗争?自然法则是强者胜呀。
就在冒顿胡思乱想的时候,头曼单于狠狠瞪了赫连哈尔巴拉一眼,拉着冒顿的手说:“阿爸老了,你是阿爸的儿子,你得帮阿爸料理国政呀。阿爸昨晚已经想好了,你就作我匈奴的骨都候,协助我处理一切事物吧。”
冒顿又想到,父亲越来越喜欢听信谗言了,若是留在龙城,父亲不但不会听我的,不定哪时又会被后妈的枕边风吹动,对自己痛下毒手,还不如到草原上与弟兄们在一起逍遥自在的好。
冒顿正自犹豫,头曼单于近似企求地对冒顿说:“儿呀,阿爸已经知道错了,你究竟让阿爸怎样,才能原谅阿爸呢?你就再听阿爸一次,留在阿爸身边吧,阿爸不能没有你呀。”
冒顿无奈,闷闷点了点头,可内心仍然矛盾着,纠葛不清。众人皆无食欲,眼见得,一餐上好的早饭被搁置了。头曼单于迁怒于小儿子呼德,愤怒地说:“冒顿是你哥,不是你随意打骂的奴隶。你们俩是亲弟兄,你哥的脸已经受了伤,做弟弟的应该体贴哥哥才是,你却要揭他的疮疤,有你这样狠心的弟弟吗?”
赫连哈尔巴拉给呼德使了个眼色,呼德抹着泪出去了。头曼单于又对赫连哈尔巴拉发脾气:“都是你这女人,将孩子娇惯的越来越不象话,他都行过成人礼了,你还以为他是孩子吗?”
赫连哈尔巴拉认错道:“这孩子确实被我娇惯的过分了,以后得常教训他才是。冒顿,你就原谅弟弟这一次吧,哦?如果气愤不过,你就去狠狠打他一顿,哥哥教训弟弟也是正事嘛。”
冒顿不知该说什么。在赫连哈尔巴拉面前,冒顿总是没有话说,尽管现在他已经不怕她了,她也不敢再打他了。
赫连哈尔巴拉接着对冒顿说:“昨天晚上阿妈一宿没睡好,总想着这些年来对你体贴不周,你阿爸又忙于处理国家大事,对你的关照就少了,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对你的一片诚意。如今,你大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我正琢磨着,还没来得及与你阿爸商量呢,该为你物色媳妇了。”
赫连哈尔巴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冒顿的表情。可令她很失望,冒顿皱眉坐在桌前,无动于衷。
头曼单于一怔,立即面现喜色,一拍巴掌,说:“对呀,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事得抓紧办。哈尔巴拉,这件事你当母亲的就多费心吧,越快越好。”
赫连哈尔巴拉看到头曼单于果然顺着她的思路来了,心中一喜,说道:“我想,我的侄女赫连安其尔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孩子聪明伶俐知情达理,咱们亲上加亲岂不更好?不知单于觉得如何?”
头曼单于一听大喜,点头赞许道:“安其尔呀,我看合适,那女孩满机灵的,人又漂亮,就这么办吧,选个好日子,为他们俩举行婚礼,一定要办的红火热闹。”
冒顿的面前立即出现了那个高高在上蛮不讲理的女孩的形象,心中无比的厌恶,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这时候,他想起了呼延吉乐,便朗声说:“我已经有女人了。”
“呵,我儿已经有意中人了?比安其尔还美吗?那就赶快领回来,让阿爸瞧瞧,阿爸让大巫师为你们主持婚礼。”头曼单于兴高采烈地说。
冒顿的心里想着呼延吉乐,又几天没见面了,也不知呼延吉乐他们走到了哪里。听父亲说让他将呼延吉乐领回来瞧瞧,气便不打一处来,想,是我娶媳妇,你们相的哪门子亲?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她将我从狼群里救出来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已经决定成亲了。”
头曼单于心里又是一堵。听儿子说话的口气,根本就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多年来养成的说一不二的习惯,使他受不了半点顶撞。心里怒道:你们已经决定了?你们的决定算数吗?我偏偏不同意,看你们能怎样!
头曼单于正自懊恼,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咱连儿子都不要了。现在儿子又回到自己身边,已经是大大的喜事了。儿子再不对,也没有自己的错大呀。于是转怒为喜,只要儿子在身边就什么都好。头曼单于高兴地说:“能将我儿从狼群里救出来,足见我这儿媳身手了得。她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不将她带回龙城呀,阿爸替你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冒顿只是为了推脱与赫连安其尔的婚姻才信口说说的,他也看到了父亲脸上阴阴晴晴的变化,原想大不了当我的牧民去,你还能将我怎样!没曾想父亲竟然一反常态地承认了他胡诌出来的婚事,真也蹊跷。于是,他来了个顺水推舟,估计着呼延吉乐等人也该抵达龙城附近了,便不想再惹父亲生气,说:“我还没来得及向阿爸禀明,没有阿爸的同意,不敢擅自带她回来。”
头曼单于的脸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分外自豪地说:“那有什么,领回来就好了嘛。我的儿媳叫啥名字?”
冒顿迟疑了一下,说:“叫呼延吉乐。”
头曼单于说:“姓呼延呀。呼延氏在我们匈奴也是大家族了。呼延吉乐,这名字好。你啥时能让她来见我?”
冒顿苦笑了一下,说:“她近日就会来找我的。”
赫连哈尔巴拉见自己的计谋又要落空,不甘失败,急忙对冒顿说:“既然你已有了意中人,那就让安其尔做你的小妾吧。我和你阿爸主要是想为你体体面面红红火火举办一个婚礼。你阿爸已经答应了你和安其尔的婚事,那咱就一起办。”
赫连哈尔巴拉的脸上堆满了笑,又用商量的口气对头曼单于说:“我看多一个人在冒顿身边,会更好地照顾冒顿的生活,单于您说是吗?待呼延吉乐来到龙城,我们就给冒顿热热闹闹举行一场婚礼,让呼延吉乐为大,安其尔为小。我们做大人的也了却了一份心愿。单于您说好嘛?”
头曼单于一想也是,心中越加高兴,巴掌一拍,叫了一声好,说道:“这主意不错,我儿多娶一个媳妇问题不就解决了嘛。还是女人心细,能想出好办法来,就这样定了。哈尔巴拉,你去找大巫师,让大巫师确定日期吧,越快越好。”
冒顿实在没有想到赫连哈尔巴拉竟然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待要再拒绝,又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来。赫连哈尔巴拉得到了头曼单于的准许,立即转身去找大巫师了。
在赫连哈尔巴拉“越快越好”思想的指引下,大巫师将喜庆日期定在了第五日。这可忙坏了龙城上下的各色人等,龙城城门大开,进出人马络绎不绝。天上的云也跟着忙,乱云飞渡。冒顿明白,这是老天正酝酿着一场绵绵秋雨。这绵绵秋雨过后,艳阳将不再。
冒顿待在自己的房间,思绪也如乱云飞渡的天空,忐忑不安,无奈无助。他推不掉这无聊的婚姻,也想不出逃避现实的方法。他特别思念呼延吉乐,如果有她在身边,总能帮他想出好办法来的。他屈指计算,呼延吉乐他们最快还需要两天才能到达。他突然后悔起来了,后悔自己不该离开朋友早到龙城这几天。原想是越快越好地将月氏国和东胡将联手对匈奴用兵的消息告诉父亲,以便早做准备。没曾想自信的父亲根本不将这天大的消息当回事,凭空惹出了这诸多的事端,实在是得不偿失。他真想独自离开,立即去与弟兄们会合,然后无忧无虑地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可是目前,龙城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与他连在了一起,他如果独自离去,会更加伤父亲的心,刚刚恢复的父子感情极有可能又会决裂。他非常清楚,赫连哈尔巴拉是不会容忍他安安稳稳在龙城以外的任何地方生存的,到时候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了朋友们。他现在已不能像过去那样独往独来了,他不是一个人,为了朋友,他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冒顿正独自胡思乱想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赫连安其尔先伸进脑袋向屋里看了一下,然后闪身进屋,又关起了门,轻步走到冒顿面前,嬉皮笑脸地问冒顿:“你说,那个呼延吉乐漂亮还是我漂亮?”
同在小小的龙城生活,冒顿自然很早就认识赫连安其尔,只是他的兴趣爱好与赫连安其尔完全不同,极少接触罢了。冒顿因不受父亲喜欢,别人便不拿他当回事。而赫连安其尔却因是大总管的女儿,又受阏氏的娇惯,自然谁都不敢惹她,又都想讨她开心,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公主,整日为所欲为,怎么开心怎么玩,冒顿更是躲而远之,生怕惹出什么麻烦。所以,两人虽然同在一座小城,却很少见面,更没有在一起玩耍过。那天在回龙城的路上相见,赫连安其尔竟然没有认出冒顿,而冒顿也是模糊地猜想到是赫连安其尔。
冒顿静静地望着赫连安其尔,见她皮肤白皙细腻,又穿了中原人的装束,黝黑的头发梳理的有条不紊,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的上方,两片黑黑的眉毛恰倒好处地将额与脸部划分了界限。鼻子缓缓垂下,在离唇不远处悄然而止,鼻尖似乎有些收势不住,又被两个鼻翼紧紧勒住,勒出了鼻翼下方的两道痕迹,那痕迹向下走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形成两个半圆,圈出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和嘴唇轻轻包裹着的洁白的一口碎牙。最奇妙的还是那两个微微隆起的颧骨,一下子将整个面部调整的均匀合理。冒顿想,匈奴的女人们整日将身子扔在大自然、日光下,面皮黑里透红红里泛青,若不注意,很难分清男女。似这等娇美的面容确实少见,这面皮在匈奴很难再找到,确也漂亮。如果这样的面容长在呼延吉乐的身上,那该多好呀。
赫连安其尔被冒顿瞧的怪不好意思,说:“你老瞧着我干吗?”
“我不瞧你,怎么知道你与呼延吉乐哪个漂亮呀。”冒顿说。
“瞧清楚了吗?我们两究竟谁漂亮?谁漂亮谁就是你的妻子,谁不漂亮谁就是小妾,你说这样好吗?”赫连安其尔将一只胳膊肘支在冒顿的肩上,歪着脑袋等冒顿回答。
冒顿思索了一下,说:“呼延吉乐的美丽如中秋之月,你的漂亮是河岸之花。”
赫连安其尔立即大喜,兴奋异常地跳跃起来,拍着手说:“我赢了,我赢了!”
冒顿问:“怎么就你赢了?”
“你说我是花,呼延吉乐是月,花自然要比月漂亮啦,这谁都知道的呀。”赫连安其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