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色坊后,杨文在长乐公主府安安静静的休息了三天,实际上也算不得休息,魏子夏要他抄写《礼记》、《春秋》、《论语》等儒家典籍的事情不会因为他受了伤就会停止,虽然延迟了几日,但他终究是要做的。杨文知道魏子夏的意思,按班照做,觉察自身文力隐隐增长些许,乐在其中。
天下第二的霍凌云不知去哪里探亲访友,反正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哼着小曲儿,嘚瑟的不得了。杨文在一边抄书,他就在一边傻乐,让杨文平静的心烦躁不已。若非杨文考量自身战斗力不行还是个病人,少不得上去抽他几巴掌。
实在写不下去,杨文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这几天吃了不少灵丹妙药,他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身体也舒服了许多,说话都显得中气十足:“霍先生?您是吃了蜜蜂屎吗?都乐了大半天了,就不能消停点儿?”
霍凌云龇着牙,笑嘻嘻的说道:“你不懂,你不懂!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后,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腮帮子有些酸涩,不再笑了,说道:“真是不容易啊!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今天夜里子时,松风道长要给你占卜算卦,得到结果后,我就要走了,哦!还要带上那位赵王爷,你跟他说好了吗?我可怕他发狂不认人!”
杨文微微蹙眉,瞄了眼那边空地上将铁狮子当玩具扔来扔去、乐不此比的赵王,道:“把他带到西凉?这行吗?不说他见了血就难以停下,单说他的身份,天家的嫡系血脉啊!想把他弄去西凉也有难度吧?”
霍凌云摇了摇手指,笑嘻嘻的说道:“不不不!第一,有止戈郡主在,还有我在,他就算发狂了也没关系,有足够多的西狄蛮人等着他去杀戮,他翻不出什么浪花儿。第二,洛都城那边的天家不会有时间顾及这边的事情。就算朝廷追究下来,咱们就说赵王自己跑到西凉去的,天家能说什么?耍赖这种事情都不会,真是的!”
杨文嘴角抽搐,总感觉这厮不怎么靠谱啊!忽然,杨文道:“你说天家没有时间顾及这边的事情,什么意思?洛阳城出什么乱子了吗?”
“一语中的!”,霍凌云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舔着嘴唇儿,说不出的邪魅:“圣皇病重的事情终于瞒不住了!已经传出了宫廷之外,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而且,市井传闻中的削藩,圣皇已经筹备完毕,并且开始了!为了给那个不成器的太子留下安全稳固的帝国,圣皇可谓是出了昏招!嘿嘿嘿……你可能还不知道,猜猜圣皇第一个先对谁动的手?”
杨文早就从天后武媚娘嘴里得知圣皇的消息,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惊讶,顺口就问:“对谁先动了手?不会是咱们靠山王府吧?”
霍凌云一拍手,看着杨文紧张的模样,道:“我喜欢你说的这个‘咱们靠山王府’”,随着杨文大翻白眼儿,他也不卖关子,说道:“先拿了个无关紧要的昭王动手了,你好像跟他还认识。圣皇将昭王府的封地收了回来,想来是要先试探试探各地藩王的反应,然后由近及远的去收回所有藩王的封地,巩固皇权。”
“昭王李驭?”,杨文撇撇嘴,也不知在想什么。
霍凌云看了看四周,颇有些幸灾乐祸似的说道:“这就是一个败笔!要削藩,那就要手握无可阻挡的实力,以雷霆之势扫平天下最大的几个藩王,其余的藩王被震慑,定然会乖乖的听从。他反其道而行之,自以为从地势上发动战略由近及远是最好的选择,实际上那根本不可取。他一没有真正无可阻挡的实力,二藩王不会坐以待毙,简直蠢透了,自寻死路”,伸出三根手指,霍凌云信誓旦旦的说道:“用不了三年,你,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呵呵呵呵……”
靠山王府本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但杨文知道霍凌云的意思不同。霍凌云的意思是,这个天下很快就会四分五裂,而杨文则会成为天下间最有可能问鼎的人之一!心中惊了下,杨文深深地看了霍凌云一眼,道:“霍先生!饭可以乱吃,最多不过拉肚子,化可不能乱说,会死人的!”
“哈哈哈哈!”,霍凌云看起来真的有些兴奋的不正常,道:“说得对!说得对!世子殿下,你比我想象的更出色,世人看错你了!都看错你了!不过啊!现在的你还不行,你可得加快前进的脚步了!一定不要让我、让我们这些人失望啊!呵呵呵……”
望着霍凌云大袖飘飘,疯疯癫癫跑掉的样子,杨文闭着眼睛坐到椅子上,深思不已。良久,他叫道:“小傻子,过来!”
“嘭嘭——!”
巨大的铁狮子像小石子一样被赵王扔到地上,屁颠颠的朝杨文跑来,清澈的眼睛充满疑惑。
杨文伸手摸了摸赵王枯干的黄发,道:“我要送你去西凉,愿意吗?”,见赵王疑惑的样子,他只好接着说道:“那边有人可以陪你打架,还可以天天吃肉,想不想去?你要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你,跟在我身边不会让你饿着的!”
“小王爷痴痴傻傻,哪里听得懂您说的话!”,忽然间,一个青色头发的老者来了,笑吟吟的说道:“不过去西凉这件事情,倒是蛮不错的,长安终究不是小王爷可以久留之地,边关战场才是他的乐园!”
杨文行了一礼,他知道认得青发老者,他是赵王府的管家,是上代赵王收服的属下,与赵王以赵王二字为名一样,这位老管家也以老管家三字为名。杨文笑道:“小傻子人傻心不傻,管家叔,他听得懂我的话!”
老管家看了眼赵王,见赵王那双眼睛在充满了疑惑后又迟疑着点头的样子,笑道:“世子殿下说的对,赵王与上代乃至从前的赵王也许……是不同的!小王爷,我得去收拾下家当,你要一起么?”
赵王歪着脑袋,自顾自的跑到空地上继续玩铁狮子,完全不搭理老管家。
老管家摇头失笑,自言自语:“也是,赵王府现在一片废墟,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呢?”
心中不是很平静,杨文继续抄写儒家典籍,让自己的心平稳下来,一直到夜半早子时才停下笔来。
人道院副院长天九道人来了,说道:“世子殿下,请!”
霍凌云打着哈欠,一手扶着杨文的肩膀,直直的升入天空,向人道院行进。完全没管神情尴尬的天九道人。
人道院、太一殿。
松风道人身着素白的道袍,背绣八卦图,神色肃然的站在太一殿的最中/央。大殿内画栋雕梁,香炉燃烧着珍贵的檀香紫云升腾,通明灯火映照下,三座鎏金的塑像屹立其中,那是道家供奉的神祗“三清”。白玉与黑玉铺成了阴阳鱼图案,奢华又神秘,松风道人现在站在的位置就是那阴阳鱼中间。他头顶的地方,是特意留出来的天窗,可以看到房外天空中的星辰。
“什么时候开始啊!”,霍凌云嘀咕道。
天九道人小声的在一边回答:“师父在看星辰,还要等等,要过了早子时到真正的子时,阴阳交替才可以。”
松风道人忽然低下头开始用手指掐算,步子一动不动,伸手拿起摆在身前香案上的香柱,点燃三根,插入香炉中。而后,他再次抬头望天,脚下生根般,还是一动未动。
道家的占卜很神气,尤其是人道学说的人,非常善于给人占卜,最为著名者当属帝国开国之初的半圣袁天师,他当年给人算命无一不准,阴阳易辨派创始人高煜翔评价其“名如皓月罩千秋,声似春雷震古今”,可见一斑。杨文早有听说道家占卜的神奇,只是未曾亲眼见过,如今兴致盎然。
古朴的梨木香案没有雕刻任何花纹,上方摆放着插着不明植物的两只玉净瓶,那两株植物看起来翠绿的娇艳欲滴,颇为怪异。除此之外,那香案上只放着散落的香,还有那个燃香的紫金小炉。杨文有注意到,那紫金炉中的三根香燃烧速度非常之快,也不知为何。
香头忽明忽暗,很快就灭了。松风道长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道:“杨世子,请对三清祖师三叩九拜!”,杨文一愣,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刚要跪下对雕像跪拜,松风道长又道:“位置不对,左移三寸,一叩,三拜!”
杨文跪下,磕头三次。
松风道长面色猛然涨红,一口血喷的老远。他没有擦,接着说道:“上移七寸,二叩,三拜!”
杨文依言而行,松风道长又喷出一口血,他继续道:“下移三分,三叩,三拜!不要动!”
杨文叩拜三次,松风道长吐血三口,如今已是身体摇摇欲坠,但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仰望天上的星辰,两只手掐算的飞快。哪怕是霍凌云、天九道人这等修为高深之人的眼力也看不清其速度。
杨文跪在原地,丝毫不觉他头顶有从殿外折射进来、若隐若无的紫色光晕笼罩,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很舒服,之前被天九道人打断的三根肋骨处有些痒痒,心里猫抓一样,忍不住想去挠几下。
不久后,松风道人有如多喝了几杯的醉汉,摇摇晃晃的走到杨文身后,伸手在杨文的后背摸了许久。
“师父……”
天九道人情不自禁的呼唤了一声,眼睛中流出两行热泪。
霍凌云同样神色肃然,他对道家的占卜有些涉猎,刚才松风道人用了血祭法去卜算,如今更用袁天师的《推背法》去给杨文摸骨,耗费的心血与心力简直难以想象。松风道长说要将人生最后一卦留给杨文并不是虚言妄语,怕是这一卦后,他必定油尽灯枯,驾鹤西去。
良久,满面疲惫的松风道长虚弱无比的坐在杨文身边的蒲团上,伸手让霍凌云与天九道人一起过来听:“世子殿下有至尊命无天子相,今生今世注定多灾多难,尤其是今年年底、一年后以及三年后,会相继出现三次大劫,若能度过,定然一飞冲天,再无磨难。若渡不过去……身死道消……咳咳咳……”
霍凌云微微蹙眉,恭敬的拱手作揖,道:“还请松风道长指点!”
松风道长慢悠悠的说道:“我受靠山王之托,给世子殿下算的便是他命中的大劫。今年年底之劫乃‘命陨之劫’,有些怪,不是一次,是多次劫难连成这次大劫……咳咳咳,一年后的劫难为‘牢狱之劫’,应在洛都,与天家有牵连。天家有钦天监遮蔽天机,只能算这么多……咳咳咳,噗……”,松风道长呕血连连,道:“三年后的劫难虽凶中有吉,但最为危险,劫数不名。据此时间较远,可能会出现变数,并不准确,只要世子殿下加强自身修为,届时也许可以转危为安……”
杨文面色变换,给松风道长行了大礼:“多谢松风道长!”
松风道长看着杨文,忽然慈祥的笑了,说道:“你命犯桃花,红尘劫也很重……咳咳咳……我有些明白了你家老太君为何非要吊着一口气儿,至今未死了……好厉害的算计”,说到这里,松风道长俨然已经走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说不下去了,望着天九道人,他指了指香案,道:“人道院……那里……”
“师父?师父——!”
天九道人跪伏在地,痛哭不已。
垂拱六年,八月三十日。
道家人道学说一代天师,半圣松风道长去世。市井传闻,说靠山王府逼死了德高望重的老道士,但人道院乃至整个人道学说却没有发出任何言论,具皆沉默。
九月六日。
松风道长头七出殡。遵从松风道长遗训,在无数人的见证下,道家天道院与人道院放下自春秋战国时结下的旧怨、放下了理念之争所带来的种种芥蒂,合二为一,于长安城外梅花山组建道家新的象征——“天人道院”。从此,跃升文道百家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