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小雨。
雨水自天而降,像圆圆的珍珠,又像滑润的碎玉儿,零零散散,断断续续。
又一次踏上大学书院大门前的“勤为径”,杨文手中撑伞,凝视那道董亚圣亲笔的匾额,以及魏子夏用心血筑造的对联,沉默了很久。
轻轻叹息,不耐烦的踢了踢身边那只肉滚滚的青毛狗崽子,杨文正式的踏进了书院大门。他讨厌大学书院,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令他厌恶。可也如他自己所言,他并不想转投他家学说,不为别的,他已经有了魏子夏这个“二老子”,不需要“三老子”、“四老子”,他还没有那个认爹成瘾的习惯。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风雨有,读书声无。
往日气氛热烈的大学书院如今变的犹如坟场一般安静,让人心中极度的不舒服,不适应。
从踏入大学书院开始,杨文的眉毛就是扭在一起的,直到走进学舍时,才算是缓缓的疏解开来。
曾经的小强盗头子,如今的侯门小霸王北宫伯玉大大咧咧的坐在位置上,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若是以往,定是有人指责他不懂礼数,如今学子们更多的是冷眼旁观,因为那个耿直的家伙不在了。引人怅然。
见杨文进来,北宫伯玉笑嘻嘻的站了起来,道:“哟哟哟!瞧瞧!瞧瞧!世子大人不愧是世子大人啊!瞧您这模样,怕是夜夜笙歌,天天洞房吧?”。
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北宫伯玉,也看着杨文。他们想知道这个不守规矩的新来者是什么来头,长了几颗脑袋,亦或是没听说靠山王世子在书院展开的那场几乎称得上是屠杀的杀戮,怎么敢说话这么不中听?同时,他们更加期待杨文的反击,他会不会拔剑相向,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即便杀了个把人也不会有麻烦的不是吗?
结果,他们失望了。
杨文叹了口气,白了一眼北宫伯玉,什么也没说。
北宫伯玉撇撇嘴,问道:“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不耐烦的杨文怒而咆哮:“要是有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小屁孩儿,追着赶着的喊你爹,你也会这样!”。
北宫伯玉无良的笑着,道:“没办法啊!当初咱们是一起走的,为啥偏偏就选了你?”。
杨文没好气儿的回道:“因为你长得丑!”。
北宫伯玉眨了眨那双死鱼眼,很郁闷的躲到了一边……
“话说,你怎么在这儿?就算你通过了童生试,貌似也应该是外门弟子吧?”,杨文重启话题。
北宫伯玉又活过来了,一脸的嘚瑟,道:“要么说,这人啊!不能太出色!我就是太出色了,以至于有人在我身后哭着喊着的求我拜他当座师!”。看着杨文不信的眼神儿,北宫伯玉怒道:“不信?”。
杨文摊了摊手,低头将青毛狗崽子抱在怀里,用丝绢给它擦拭一下身上的雨水,转头便跟另外三个狐朋狗友说道:“北宫伯玉,他爹武威候!”。
昭王李驭、林小侯爷以及褚胖子顿时露出敬仰的眼神儿。大名鼎鼎的强盗头子,孰人不知孰人不晓啊!
杨文又给北宫伯玉介绍道:“李驭,昭王爷。林小侯爷,想来这位的荒唐你也是知道的,不用多介绍。褚云飞,金玉堂少当家!”。
北宫伯玉同样一副幸会幸会的样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好鸟啊!
五个人坐在一起,开始胡说乱聊,代理魏子夏前来授课的韩寻不知何故还没来,他们可不像那些有自觉的学子知道自己读书,没自觉的很。
“书院这是怎么了?怎么死气沉沉的?我瞄了几眼外边的学舍,有几间一个人都没有。”,杨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林小侯爷懒懒散散的斜着眼睛,道:“还不是因为你搞出来的动静?天知道陆院长是发哪门子的疯,书院原本千余学子多数都被他送往下属学堂,据说今后书院再也不会招收外门弟子……反正这种事儿我是说不大明白,乱糟糟的一大团!”。
平时就沉默寡言的褚云飞慢悠悠的接道:“审时度势,以变求存,书院几千年来的不变,已经不再适合当下,必须做出变革!”。
“他们说的都是屁话!”,昭王李驭总结道:“简单的来说,今后能在大学书院读书的学子,都是一定意义上的天才,简洁明了吧?”。
杨文挑了挑清秀的眉毛,道:“我说今天不少人看我的眼神儿都怪怪的呢!”,忽然,他停住了话语,眉目变得阴沉起来,冷哼不已:“早不变,晚不变,偏偏在发生我那件事的时候变。早就说这些儒家的人不靠谱,吃着老子的,喝着老子的,还他娘的得埋汰着老子!那些被下放到各个学堂的学子恐怕要恨死我了吧?”。
林小侯爷一拍巴掌,道:“可不是嘛!我可是听说了那些人准备要报复你呢!”。
杨文没吱声,反倒是北宫伯玉好奇的问道:“报复?就凭他们?怎么报复?”。
林小侯爷掰着手指头道:“今天八月初一,再有十三天就是中秋佳节,你说呢?”。
文道天下,文风盛行,每逢佳节便有各种诗词文会。或为名望甚高者广邀朋友,或为清流雅士汇集一堂,或为坊间商户出银钱做彩头举办,名目繁多。但有两个节日的诗词文会不是私人性质而是帝国礼部主持的,一为纪念亚圣屈原的端午,一为祭月的中秋。
这两个节日的时候,举国欢庆,上到天潢贵胄,下到黎民百姓都会一展身手,礼部还会评出最优秀的三首诗文,给予丰厚奖励。取得彩头的人也可因此而名扬帝国,为无数深闺秀女所眷恋。既能出风头,又能解决终身大事,谁能不心神驰往呢?
不过,在诗词文会举办的时候也会有一个不算规矩的规矩,叫做“邀文斗”。像是个游戏,不分身份贵贱,只要有人提出挑战,那就要应战,哪怕挑战的是帝国的圣皇天后乃至大儒圣人。当然,还从未有人那么干过。不消说,那些怨恨杨文的人肯定是准备在中秋佳节的时候对杨文“邀文斗”,羞辱一下他这个纨绔大草包,以此出一口被赶出大学书院的恶气。
望着杨文紧蹙的眉头,林小侯爷还道他是怕中秋节的时候出了糗:“杨兄,不行你就借口要与亲人团聚,闭门不出便罢!这天底下再嚣张的人,恐怕也不敢围你靠山王府去吧?”。
北宫伯玉见识过杨文“作诗”的厉害,要不因为杨文连续做出好诗词,只怕他现在活没活着还是两说。杨文要求他不要乱说,他也不好多说。
良久,杨文换了副表情,笑嘻嘻的说道:“一群插标卖首的鼠辈,怕他们作甚!我现在倒是想着跟陆院长好好谈谈,可不能总可我一个人坑啊!好歹也得坑坑别人,比如说你昭王,再比如说你北宫伯玉!”。
几个人聊得正欢,打打闹闹个不休,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咳,白衣飘飘的韩寻温雅的笑着,示意杨文几人不要闹了。
韩寻是个谦谦君子,世人公认,风评甚佳,以至于他与自己的座师有严重的理念之争,但却极少有人以此攻讦他欺师灭祖一类的话。韩寻是个好师兄,对于自己的这些师弟,他很照顾,虽不能说完全的公平对待,但至少也不会厚此薄彼,因而,在他授课的这段时间,远比魏子夏亲自授课还要气氛热烈。
但那个热烈是对于别人而言的,对于杨文而言,他现在要做的是将魏子夏布置给他的任务一一完成,以免那个刻板的老家伙回来时有借口揍他。座师的好处就在这里,哪怕他狠狠的教训杨文一顿,那也是名正言顺,谁也管不了。
津津有味儿的读着手中的《礼记》,杨文确实比从前更加认真了,眼见他这个超级纨绔都如此,其他人怎能落于下风?
“当当当……!”。
书院圣庙钟声悠扬,代表着可以进入一段时间的休憩。
北宫伯玉死狗一样趴在小榻上,学着青毛狗崽子吐舌头,含糊不清的说道:“真被我家老子说对了,儒家真是能够磨砺心性的‘好地方’啊!”。
“哎!对了,你不是说拜了座师么?还哭着喊着求的你,谁啊?”,林小侯爷插嘴问道。
北宫伯玉一拍胸膛,刚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最后搞得他满面赤红,踟蹰了好半天,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忘记问他叫啥来着……”,生怕被人鄙视的他连忙接着说道:“不过,那肯定也是为大儒,能用平步青云啊!他说有事要做,先让我跟你们混段时间再说。”
“去——!”。
杨文与林小侯爷、昭王齐齐的嘘北宫伯玉,还伴随着猛烈的白眼儿。
北宫伯玉顿时瞪起了死鱼眼,几人又是难免的好一阵打闹。
忽然间,学舍外有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众星捧月一般。进来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杨文的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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