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祛病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但毕竟他人还在洛都城附近,还在司隶州的河内郡,颇有些鞭长莫及的意思.不设身处地的在那个位置,他也想不到许多事情,只能郁闷的蹙着眉头,在心中不断的盘算敌我双方的有利因素、不利因素、可能发生的意外等等情况,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也只能是这些,不等到鹰蛮奴从南方回来,他根本无从得知任何消息。
与魏祛病同样有不对劲儿的感觉的人是小疯子鞠言,这位摇身一变,老母鸡变鸭的前朝皇子,也觉得不大对劲儿。不过,相较于远在河内郡的魏祛病,他是设身处地,就在战局当中,所以,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召集了北地君候前来会晤。
鞠言琢磨着对北地君候说道:“对面的西凉人马……什么动静儿?”
北地君候愣了愣,他与蜀王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了蜀州巴东郡的天后身上,毕竟蜀州是他们这些举旗造反的人的大本营、粮食来源地,因而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下意识的将还在对他们挑衅、围堵的对面西凉军忽略了,只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鞠言在这个时间,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北地君候还真的无法去回答,吭吭哧哧的好半天,这才实话实说,同时还叫了几个哨兵去打探一番。得到的消息是——西凉军还是跟几天前一样,每日都有人前来大营前叫骂,偶尔还用弓箭挑衅。
听完这些,鞠言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们太关注蜀州啦!坏了!坏了!坏了!西凉军这是玩儿了手金蝉脱壳的把戏啊!把主力全都……肯定是全都调集到了长安附近,准备与文成侯打上一场!十有八九都是!”,叹了口气,鞠言忽然有一种,全身都是劲儿却使不出来的感觉,郁郁道:“蜀州老巢被抄,粮草若是被断……再加上文成侯的援兵被阻碍,我等……焉有命在?”
时代不同了,战争的方式也不同了。圣陨事件之前,一次战争,只需要出动几位圣级高手,突兀之间便能转败为胜,除非是那种兵马上百万的大战,圣级高手也不能扭转乾坤。圣陨事件之后,天下间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人,基本不存在,止戈郡主杨眉儿也不行,因为蜀军这边还有个关君山相抗衡,虽然关君山处于弱势。鞠言被称为兵家天才,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他有足够的魄力、能力、个人战斗力等等,但……这场战争,不属于他,这就是他为什么空有一身力气,却无从去用的原因!这场战争也不属于北地君候,如果是属于北地君候,鞠言还可以通过控制北地君候控制战争,偏偏,是蜀王啊!
“对面大营的西凉军……有问题?”,北地君候愕然之后,仔细的琢磨了一番,面色沉了下来,他是军中宿将,曾经的帝国四庭柱,不是什么笨人,想想就明白了,转念间还说道:“试一试吧!如果真的如殿下所言,也好给文成侯传讯,叫他有所准……”
话一开口,北地君候却说不下去了,为什么?因为如果现在给文成侯传了讯息,文成侯见情况不妙,就有可能打道回府!文成侯不来,他们与蜀王,那基本上就是砧板上的肉,会被如狼似虎的天后与靠山王杨文的大军剁的零碎!
沉默了好一会儿,北地君候抿着嘴唇儿道:“这未尝也不是个机会,今夜夜袭,试试对面西凉军的真假,如果有假,那就劝说蜀王,全力攻城,攻打潼关,如此,我们还有缓转的余地!否则的话,当真是万事皆休矣!殿下以为如何?”
“试试倒是可以,全力攻打潼关?不必了!”,鞠言叹了口气,道:“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事到如今,潼关,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哪怕人家白给了咱们,还有什么用处?一点用处也没有啊!试试西凉军的虚实,如果有假……全蜀王回军,入蜀,重新夺回蜀州,稳住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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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士卒的大吼声惊的睡梦中的宇文朔忽的一下就醒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召唤出文器便要出去迎敌。
“禀将军!外边来了个人!”
宇文朔的步子一顿,接着舒了口气,嘟囔着骂道:“那你喊的这么大声干嘛?我还以为对面的人马攻了过来呢!等会儿,你说来了个人?谁?干嘛的?”
“禀将军!那人只说是天后……哦不!妖后的侍女,带着妖后的旨意,要跟您谈一谈,她说……她说她叫……公孙?”
“谁?”
“公孙?”
“后边儿没有了?”
“没有,小的听得清楚,就俩字儿!”
宇文朔的眉头皱了起来,公孙,这个女人的名字他不是没有听过,也不止一次的听过,谁不知晓那是天后最信任的人?形影不离,连睡觉都睡在一个屋子里。甚至还有人戏说,诽谤天后跟靠山王杨文****这位公孙还要跟着一起玩儿呢……不管那些传闻夸不夸张,宇文朔只记得酒徒生前曾说,这个女人很危险。
见?
不见?
宇文朔有些犯了难。
公孙换了一身儿贵公子的装束,头发也束成男子的发髻,背负着双手,在那些蜀军虎视眈眈的弓箭威胁下,左顾右盼,好似来游玩儿一样。她所以前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兵不血刃的解决掉宇文朔,若兵不血刃,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说降!
天后本不同意公孙前来冒险,无奈公孙却说现在最金贵的便是世间,早一时解决宇文朔,便能早一时解决蜀州、解决蜀王,鼎定江山。
等了许久,辕门内终于有人走了出来,请公孙入内。待公孙进入辕门军营之后,却是发现蜀军虽士气低落,却依旧一丝不苟的手势营帐,整理装备,细微之处见真章,公孙在心中立马抛弃了原本对宇文朔的一些成见,开始正视这个粗鲁是出了名的家伙。
进了中军主帐,映入公孙眼帘的就是宇文朔懒懒散散的躺靠在羊皮毯子上抠脚丫子,那种味儿……还真是难闻的很!尤其是这厮还恬不知耻的笑着,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恶心。
“都说这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公孙?公孙是吧?”,宇文朔拍着脑袋,漫不经心的来了句:“你要是能告诉我一件事儿,我就不杀你,不然的话,你的话,一句也别说,我马上就杀了你!”
公孙笑了笑,拱手致礼,道:“宇文将军请问!”
宇文朔坐起身,道:“素问你的父亲名叫公孙仪,也就是说,你与我一样,其实都是复姓,那你为什么要叫公孙,而不是公孙婊/子啊、贱/货啊!”
公孙眼睛一眯,缓缓地说道:“那宇文将军为什么要叫朔?为什么不叫宇文蠢货啊!笨蛋啊!王八啊什么的呢?”
“哈哈哈哈……!”
宇文朔同样也不恼怒哈哈大笑,接着,道:“阁下言辞犀利,我说不过你,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清楚,这没什么可说的,我深受蜀王大恩,无论他怎样待我,他都是我最感激的人,我绝对不会背叛他!再者说……龙玉都战死了,老子也不能弱他半分!”
“有句话叫做,唯仁者宜在高位,看来,宇文将军……不是位仁者!”,公孙侃侃而谈道:“天后大军百万,距离将军不过十里远,只待一声令下……尸山血海一片!宇文将军,你知不知道你的选择,会让跟随你的数万兵马全部被屠戮殆尽吗?你为了你所谓的忠义,便丢了仁义……真的好么?”
宇文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不是不明白,敌众我寡,地形又不是一片坦途,适合骑兵冲锋陷阵,再加上他也是退无可退,再退,那就是蜀州腹地,他前来增援的意义也就消失了。天后有百万大军那是吹牛,但八十万肯定是有的,一旦狠了心的攻杀过来……他麾下的人马,一个也跑不掉啊!
想了很久,宇文朔忽然笑着问道:“听说你公孙是天下有名的智者,也是辅佐天后走到今天的人,我现在问你,如果你处在我这个位置,既想报答蜀王的知遇之恩,又想让麾下的士卒能够活命,忠义与仁义兼得,你会怎么做?”
公孙愕然,思虑一番,慢吞吞的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提出条件,在阵前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勇武之人,与敌方大将单挑,直至战死为止,如此,既不负人所托,又能让士卒们活命下去,不要再白白的流血牺牲……我想,这是唯一的办法!”
“好!那我就试一试!多谢啦!之前的言语冒犯,实属无意!”
宇文泰哈哈笑着,站了起身,穿上靴子,在公孙的极度愕然中,认真的打扮了下自己,慨然走出中军大帐,背影豪迈异常。
“真将军也!”
公孙愣在原地良久,幽幽的叹了口气,接着,也跟着出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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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乃蜀中五虎将宇文朔!谁敢与我一战!”
“吾乃蜀中五虎将宇文朔!谁敢与我一战!”
“吾乃蜀中五虎将宇文朔!谁敢与我一战!”
带着骄傲,连续三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宇文朔单手擎刀,打马迈入战场,一双虎目狠狠地瞪着对面的敌军。
“这就是你商量的结果?”,天后撇头瞧着公孙,倒不是在责怪,相反还有些高兴:“让他单独一人出来迎战?”
公孙点了点头,叹道:“此人外表粗豪,行为鲁莽,不过……确实是让很多人看错了他!人常说,生死之间见真人,果真如此啊!蜀王对他那么不好,他居然还怀抱着一片赤诚之心,尤为难得的是,很爱惜他手下的士卒,更能看清时事,可惜了!”
天后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北宫良玉,道:“速斩宇文朔!兵出汉中!”
“喏!”
北宫良玉双拳一抱,亲自出马。
“来将通名!某家刀下不斩无名鼠辈!哈哈哈!”,宇文朔放肆的狂笑。
北宫良玉也在笑,大声道:“格老子的!你莫不是有眼无珠!老子北宫良玉!记好了!这是要斩掉你脑袋的人!驾!”
大喝一声,北宫良玉策马奔腾,隔着老远,一道文力刀刃甩了出去。
“喝——!”
爆喝一声,宇文朔不甘示弱,手中的战刀同时激发刀气迎向北宫良玉。
“轰隆隆……!”
刀气碰撞,爆响声轰隆不断,烟尘之中,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声已然响开,震撼人心!
宇文朔是带着必死之心的人,所以他根本就是不吝惜生命的打法,以至于北宫良玉束手束脚,竟是被压制的很狼狈。不过,北宫良玉也不是什么善茬子,从前便能够力压南疆军团的诸将,在南疆军团原总督大将军尉迟武穆的谢幕一战中充当牵马执鞭的人,充分说明他的勇武,所以,宇文朔还伤不到他。
“砰砰砰……轰隆隆……”
刀锋激撞,大地震颤。
天后面色严肃的看着战局,好半天,道:“能赢吗?”
公孙思忖着,点了点头,道:“能赢!北宫将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在蓄势,宇文朔久攻不下,必然气力损耗的厉害,此消彼长,赢定了!”
“咚咚咚……”
蜀军的战鼓忽然奏响,声音慷慨激昂,似乎士卒们也知道了什么,连鼓声都变的悲呛。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
从第一个士卒开始大吼,到所有人疯了一样的去嘶吼,蜀军的气势,节节攀升。
天后蹙着眉头,本也准备来上一番,不过却被公孙的微微摇头打消了念头。
“你手下的兵,不错!我喜欢!”,北宫良玉奋力一刀劈了过去,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可惜的是,你没能带他们走入正途!他们应该去边关、去塞外,去与妖蛮作战!而不是现在跟着你,与我们自相残杀!”
宇文朔咬着牙齿,格挡住北宫良玉的刀,道:“你说的很对!所以……拿出你最强的状态,杀了我,带走他们!让他们继续存活下去吧!”
“杀——!”
不约而同的一声暴吼之后,两把战刀砍在一起。
“砰!”
其中一把刀断了,其中一个人,倒下了。
北宫良玉闭着眼睛,很久,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左手处的鲜血淋淋,又看了眼带着笑容而去的宇文朔,打马向着蜀军阵营走去,举起残缺的左手,大声道:“宇文朔说,让你们活下去!”
“舍了一只手,换了一条命……兵出汉中!”,天后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叫御医给北宫将军疗伤,看看能不能把手接上!另外,给宇文朔收尸,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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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光如水,云淡风稀。
一队人马鬼鬼祟祟的从蜀军大营中奔行而出,直奔对面不过十里处驻扎的西凉军阵营,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地君候之子周昕。周昕手下的这支兵马,差不多三千人,全都是北地君候的嫡系亲卫军,也是因为宇文朔领走了蜀军与燕军最后的那么一点儿骑兵,所以北地君候也不得不下了血本儿,用亲卫军去偷西凉军的大营。
人蒙面、马衔草,一行人幽灵似的不断接近西凉军大营,不过……他们却不知晓,西凉军早就发现了他们存在!如今与蜀军对峙的西凉军虽不是整体战斗非常强悍的正规西凉军,仅仅是西北大地上的盗匪响马的杂牌儿军,但这些杂牌儿军有自己的绝活儿,尤其是警惕性,比兔子还高,哪个睡觉前不放几个潜伏哨都睡不消停的主儿。所以,不了解情况的周昕,进了西凉军能够控制的地界儿,就早早的被发现了。
西凉军中军主帐中,焦应龙听了手下人的报告,沉默寡言的他,难得的笑了笑,挥了挥手,就三个字儿:“放进来!”
显然,焦应龙打的主意,不是很简单!
典白熊也在中军主帐,琢磨着,来了句:“你这是要把他们无声无息的吞了,让对面儿看不出虚实?不敢妄动?”
焦应龙微微眯眼,道:“趁机再反过来,弄他们一把!呵呵呵!”
典白熊眼睛一亮,站起身道:“交给我来做!”
说话间,典白熊从大营中走出,开始调度兵马。
周昕不知道西凉军内部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只知道自己看到了西凉军松松垮垮的防御,那说明什么?那说明西凉军可能真的是在摆疑兵阵!这里也真的没有太多的西凉军,所以,他信心满满。逐渐的接近了西凉军答应之后,大手一挥,带头冲锋过去,手中的弓箭 一连三箭,射到了对面的数名士卒!
“轰隆隆!”
战马用绳索拉开了西凉军的辕门,三千铁骑蜂拥着冲了进去,然后……他们看到的便是一行行已经列好了队,望不到边的西凉军!
“嘚嘚!嘚嘚……”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那代表着,西凉军除了那一眼望不到的人,还有余力对他们进行包抄!
西凉军不是没人,而是,只是换了一批人罢!
“杀出去!”
周昕眼见不妙,连忙调转马头大吼。
事实上周昕翻了个错误,他不应该调转马头,因为三千人马在那么狭小的空间中一起调转马头,只会造成混乱,而且,那么一瞬间,也足够西凉军的战马冲锋!
战斗结束的很快,甚至没发出太多的声响,拎着周昕的头发,生生的将周昕拽到焦应龙面前,典白熊冷笑连连:“看样子,抓了条不错的大鱼!北地君候的长子呢!”
焦应龙打量着还在挣扎的周昕,想了想,道:“把他绑起来,衣甲、兵器、全都脱了……”
很快,身材与周昕差不多的焦应龙摇身一变,隔着老远儿,黑夜当中,还真难以分辨他与周昕谁是谁!与此同时,还有三千西凉勇士换上了蜀军的盔甲。
焦应龙回头瞧了眼典白熊,道:“你守好大营,我去去就回!”
典白熊点头,低声道:“莫要逞强,关君山还在,止戈郡主却不在这边儿!对了!我想……再派些人马追击你,就更像了!”
焦应龙面无表情,吩咐士卒带上火油罐子与足够的弓弩羽箭,出发了。
“轰隆隆……”
战马一路奔行,喊杀之声不断,竟是就这样大张旗鼓的一直到了蜀军的辕门之前。
隔了老远,焦应龙捏着嗓子大吼:“快开门!我们中计了!西凉军是诱我们上当!”
眼见焦应龙假扮的这支蜀军背后有那么多西凉军的追击,守关的将军也没想到周昕已经被生擒活捉,三千偷袭的兵马全都折了,更没听出焦应龙的声音,直接命令打开了辕门大营。
焦应龙心中一喜,低着头就冲进了蜀军的大营当中,风驰电掣的直奔着那些帐篷去了,大吼道:“给我烧!杀!”
“呼呼呼……!”
“嗖嗖嗖……!”
“啪啪啪……!”
一道道火箭、一个个火油罐子,全都被仍在那些大营内的帐篷上,火势瞬间大作,蜀军的士卒惨叫连连。
守关的人这才发现不对,可也已经晚了,连忙敲响金鼓,示意有敌人来犯。
“叮叮叮……!”
急促的金鼓声尖锐刺耳,睡梦中的蜀军还没穿好衣甲,就要面对西凉军锋利的箭矢,还有那些扔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火海的油罐子。
惨烈的叫声,慌乱的吼声,汇成一片。惶恐不安的蜀军士卒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开始仓皇的四散奔逃,以至于——炸了营!
没错!炸营!一个任何领军作战的将军都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居然这么轻而易举、极度意外的出现了!这使得焦应龙甚至后悔没有全军出动,如果按照这个势头,那他就能一举将蜀军击溃啊!
虽然之前没想到,但是现在,焦应龙觉得还有机会,于是,使用千里传音,给不过十里外的典白熊传讯,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