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六年,七月三十日,洛都童生试。
童生试不是国考,是由各个学说的学院掌控的考试,每当需要进行测试的生员足够多的时候,便会上报朝廷,由帝国六部中的吏部进行审批并选定日子,组织考试。作为帝国的中心,文风最鼎盛的洛都城,以及洛都所在的司隶州,童生试是很频繁的,多的时候一年举行过三次,少的时候起码也要一年一次。
虽说不上懒惰,但实际上也很惫懒的杨世子难得的起了个早,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儿白色的长袍。梳好头发,简单的吃了几口早点,便在府中甲士的护卫下驱车前往位于洛都城西的考场。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杨文这般好的家世,出则前呼后拥,入则一呼百应,多数人在赶往考场的时候都是匆匆而行,生恐错过了时间。
怀中抱着比自己还要懒的青毛狗崽子,栽歪在车厢里的杨文伸出一只手,挑开一点车帘向外看去,怔怔出神。
日头渐生,街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晨光中,道旁的柳树低垂着头,柔顺的接受着晨光地淋浴;挺拔的杨树像健壮的青年舒展的手臂;树下草丛湿润中透出几分幽幽的绿意,美好且宁静。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很快就来到了宽阔的考场。
杨文下了马车,哈欠连天的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晚上再过来接我!”。
甲士们轰然称诺,有序的退走。
考场的大门还没有打开,场外围着许多前来应试的生员,有的看起来还是擦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有的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爷爷,这就是差距。天赋不同,有些人六七岁便引动文道长河,开辟智海,而有些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文道大门。
天子驾六,王侯驾五,杨文一出现,不少人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因而,大多唯恐避之不及,畏之如虎,好似杨文是长着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杨文也觉得无趣儿,抬头看了看远处升起的太阳,感觉有些燥热,便大大咧咧的直奔远处的一颗大树下。
丈许粗细的巨木树冠参天,阴凉很大,但却没有一个人过来乘凉。杨文正在好奇,大树的背处传来话语:“这棵树已经有主了!”。
杨文一愣,旋即笑道:“哦?怎么我没听过?”。
那边的人哼哼着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这个听说过不?”。
说话的时候,树干旁出现了一个人,直勾勾的看着杨文。这人身材高挑秀雅,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可惜的是,他的双眸子是死鱼眼,很是呆滞,将他的长相凭空拉低数个档次。
盯着眼前的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杨文‘噗嗤’一声笑了,道:“又是一个笨蛋!”。
岂料死鱼眼的少年不仅不怒,反而哼哼唧唧的揶揄:“说我是笨蛋?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是个蠢货!”。
的确,以他们的年纪虽比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头儿强点,但也强不了太多。童生又叫童子,都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哪里还是什么童子?分明是不开窍的蠢笨少年。
杨文同样不恼怒,笑道:“好吧!你是笨蛋,我是蠢货,大家划一个等级,谁也别说谁!大热天儿的,就这儿乘凉最好,别人怎么都不过来?”。
死鱼眼少年龇牙一笑,颇有几分呆蠢可爱的意思,道:“你猜!”。
杨文努了努嘴,道:“还能咋样,要么你也是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别人惧你;要么就是那种靠拳头说话的家伙,别人怕你。我估摸着,你要是后者就应该先挥拳头揍我,而不是跟我在这说话,那肯定就是前者啦!兄弟,什么来路?”。
死鱼眼少年伸出大拇指,显然是被杨文猜中了,不过,他并不回答杨文的问题,笑嘻嘻的反问:“什么叫‘也’?难道说……噢!刚才看你的马车,五匹白马,王侯子弟?要是王侯子弟,能把人吓成那样的,除了靠山王世子,只怕是没有别人了吧?不知道我猜的对与不对?”。
杨文一抱拳:“佩服佩服!”。
死鱼眼少年颇有些遇到知己的样子,同样抱拳回礼:“失敬失敬!”。
远处偷瞄这边动作的学子们暗自嘀咕:还真是土匪遇强盗,偷儿见了贼,无赖结识小流/氓,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臭味相投。
毫不嫌弃的席地而坐,靠着背后长满青苔的大树干,杨文道:“说说,什么来路,洛都的王公子弟我差不多都认识,瞧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人,我怎么就没见过你呢?”。
死鱼眼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拘谨的说道:“我姓北宫!刚从南边来的。”
杨文眨巴眨巴眼睛,微微向前探头,好像没听清楚一般。
死鱼眼少年微微叹气,道:“我叫北宫伯玉,我爹北宫良玉,这回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了!”,杨文一笑,道:“难怪你小子敢这么嚣张,哈哈哈!原来跟我家干的是一路子买卖!”。
北宫伯玉愣着死鱼眼,道:“什么意思?”。
杨文洒然的说道:“天底下最稳赚不赔的买卖与偏门是什么?军伍啊!再也没有比军伍更能吃的貔貅了!我们杨家如此,你们北宫家不也如此?”。
愕然之后,北宫伯玉哈哈大笑起来。
杨文之所以不认识北宫伯玉,因为这位不是土生土长的洛都人,甚至在一年前,他还不是王侯子弟而是土匪强盗的儿子。
北宫伯玉的老子北宫良玉是大唐帝国近两年来的风云人物,可谓色彩传奇。原本北宫良玉不过是穷山恶水间打家劫舍的落草秀才,不知怎地,忽然间开了窍儿,修为大增。而后在帝国与南蛮的大战中,组织了南方六州的绿林强盗成了义军,参加作战,一举成为决定战役走向与决定战役胜利的重要筹码,从此鱼跃龙门,被封为征南将军、武威候,乃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真实典范。
由于多年在绿林道上讨生活,北宫家的人性情彪悍、崇尚武力,动辄拿拳头说话,在朝堂甚至洛都是出了名儿的不讲道理,也不难解释为何北宫伯玉独占大树,却无人敢于上来招惹他。
“瞧你这模样,好像不太愿意来;”,杨文挑着眉毛说道:“按道理来说,你也不应该是考儒家的东西,应该是去学些兵家的勾当啊!”。
北宫伯玉郁闷的连连叹气,道:“你以为我不愿意去兵家啊!跃马扬鞭,脚踏妖蛮,多威风!还不是我那个老子说什么儒家的学问最能磨砺心性,打打杀杀的难成大器之类的话。这不,本来在交州过的好好的,转眼儿就把我扔到了洛都,还让我考什么大学书院!”。
话锋一转,不等杨文说话,他又满脸的诡异颜色,八卦道:“杨家当家的,我可是听说你最近干了不少大事儿啊!先是让书院破格录取,后又在书院大开杀戒,怎么着?大学书院是不是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好,招人恶心的东西特多啊?”。
杨文低头逗弄一下怀里的青毛狗崽子,叹道:“是啊!招人恶心的东西着实不少,我看,以你的性格是很难在大学书院呆下去的!”,顿了下,杨文笑了起来,道:“当然啦!要是有你这个倒霉蛋陪着我一起在书院倒霉,我想我一定会很高兴的!哈哈哈!”。
北宫伯玉做了个鬼脸表示不满。
两个人还真就是如同传说中的一见如故,从天南聊到海北,从战争聊到了和平,最终,聊到了女人身上……
“当当当!!!”。
随着三声响锣,考场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队跨刀披甲的士卒动作整齐划一的行走出来,把手在大门两侧。
大门内,早已经搭建好了一个高台。吏部派遣前来负责监察考场的主考官高坐其上,他身边还坐着杨文的一位熟人,白衣飘飘的韩寻,他所代表的是大学书院,毕竟这里是儒家学说的考场。大学书院是儒家学说的颜面,只有当他们将最优秀的学子挑选走了之后,才轮到其他的儒家学堂吃些残羹剩饭。
几名小吏匆匆的从考场内出来,一个负责唱名,其余的负责搜检。
被叫道名字的学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过去被搜身与核查,然后领取一套笔墨纸砚与考牌,按照考牌上的号码去在考场内近千间考舍内找寻属于自己的考舍,准备考试。
“杨文!”。
“杨文!”。
很快杨文的名字就被叫到了。懒洋洋的从大树那边站起身,杨文回头对北宫伯玉笑道:“我在大学书院等你!”。
北宫伯玉不屑的撇了撇嘴,死鱼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杨文一笑,直接奔考场。
连续的被叫名字却没有回答,负责唱名与搜查的小吏心中不满,搜查的时候手脚动作也大了一点。
杨文本来高兴的心情一下变的糟糕起来,冷漠的盯着身前的小吏,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
叫杨文的人在整个帝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考试的名册上也不会标注身份。杨文穿的很简朴,看不出是王公贵族,因此,小吏毫不客气,手脚动作更大了。周围的人乐的看平时飞扬跋扈的杨世子出糗,哪里愿意提醒小吏那会招惹麻烦?
总之,杨文很生气,但他不会自己表露身份,那很掉价,他直接拍掉了小吏的手,转身便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负责搜查的小吏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叫道:“小兔崽子!你别走!被我发现作弊……”。
杨文猛然转身,突兀的从旁边卫戍的士兵腰间拔出刀来,附着文力,一刀砍了过去!
“师弟,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杨文的刀没有砍到小吏的脖子,因为韩寻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洁白如玉的手指夹住了那柄刀,刀锋不得寸进。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韩寻道:“多大点事儿,以你未来靠山王的胸襟,不说能撑船,装下几辆车还是没问题嘛!”。
杨文冷哼一声,道:“韩师兄,你是故意想看我出丑么?我要是不动手,你还想稳坐钓鱼台的吧!”。
韩寻脸上还是挂着温和地笑容,也不说话。
杨文撇撇嘴,伸手把刀还给了那个士卒,抱着青毛狗崽子直接进了考场,以他的身份犯不着跟一个小吏置气,自降身份,他只是不想受那种莫名为难与羞辱而已。
望着杨文远去的背影,负责搜查的小吏全身瑟抖如筛糠,冷汗涔涔如雨落,差点尿了裤子。
那可是洛都城最不能惹的人啊!我竟然骂了他?小吏心中暗暗后怕。不过,杨文没把他咋样,想来他将来也可以去吹嘘下——老子当年可是骂过靠山王世子的而活下来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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