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后山,小小的古亭下,一黑一白两个人正在对弈。
执白者是韩寻,年轻的大儒、儒家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儒,天资非凡,无数人看好他将来可以文道封圣,哪怕是与他有理念之争的魏子夏都一样。
执黑者是陆九渊,儒家魁首,大学书院掌舵人,单凭这两个身份他便足以笑傲天下,无人敢不尊敬。
陆九渊穿着一身黑衣,身材枯瘦,面相上看起来便是苦大仇深,与穿着白衣风度翩然俊朗无比的韩寻相比,简直是美与丑最真实的表述。
丝毫不为与如此英俊的人坐在一起感到羞愧,手中沉稳的落下一子,陆九渊抬头观察了一下韩寻的表情,笑道:“你觉得那小子鼓捣出的那个标点符号如何?”。
从与陆九渊对弈开始,不过三十余手,韩寻的表情便始终定格为眉头不展。观察着棋盘上的棋子走向,微微叹气,他抓了把棋子扔在棋盘上,紧蹙的眉宇也舒展开来,摇头道:“院长棋力深厚,怕是可以比拟古之留侯啦!惭愧,连一百手都没能坚持过去,让您失望了!”。
陆九渊哈哈大笑,言道:“你小子可是比子夏会说话的多了,不过,也别把我吹捧的太高,别说是比拟留候,便是如今当世,能在棋道上胜过我的也不在少数啊!比如说道家‘天道院’的那个老怪物,北蛮的那个老东西,都让我难以招架!”,拍了下脑袋,他不满的瞪了韩寻一眼,接着道:“别岔开话题,我在问你那标点符号的问题!”。
韩寻有些为难的咧咧嘴,想了想,回答道:“如果他是个大儒,或许都可因此文道封圣,可惜,他不是,并且注定了要饱受非议!”。
“你说的很对,一针见血!”,陆九渊深以为然的点头,呷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亵渎圣人之罪!我想,某些人肯定会以此来攻击那个小家伙,尤其是在这个风云变幻的节骨眼儿上,只怕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压制下来的!”。
韩寻揉了揉眉心,颇有感叹:“坦白的说,标点符号的出现,虽比不得仓颉造字那般对文道的奠基性,但也是可以促使文道飞速进步的卓越贡献!我试着在《论语》上进行分段,读起来流畅无比,爽快淋漓,不需要再像幼年时求学那般,生怕哪里断句断的有问题,冒着大雪天去求师求学,艰苦无比,若是能对此推广,定是造福文人士子的大好事儿!”。
说到这里,韩寻嗤笑两声,语气一如既往的温软,但着实充满了愤懑:“有些老古董就是食古不化!抱着古之圣贤云云的东西不放手!难怪法家、兵家的那些人要攻击我们是腐儒,只会夸夸其谈!难道他们不知道文道之所以昌荣就是因为千帆竞渡,不断改革创新吗?”。
陆九渊没有对韩寻的话表态,只是说道:“所以,这件事情暂且放任自流,先看看有什么人蹦跶出来再说!”。
稍顿一下,陆九渊忽然笑了,道:“标点符号的出现是文道的进步,是大功德,之所以那小子创造了标点符号却没有得到文道长河降下来的巨大文力,正如你所言,他不是大儒,并不能避开某些人的非议,同样他也没有办法去让标点符号推广开来,因此,你还有一个任务!”。
“哦?什么任务?”,韩寻问道。
陆九渊站起身,隔着数百丈外望向杨文所在的学舍,道:“保护他!我甚至怀疑有人想借助此事逼死他!你保住他一条性命,然后征求他的意见,由你去推广标点符号的普及——冲击文!道!圣!位!”。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都显得明亮了许多。
韩寻心中一惊,沉思了一番,摇头道:“恐怕不行!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窃取,我看还是留给他自己的好!这是成圣之机,可不是仨瓜俩枣说给我就给我。况且,就算我因此文道封圣,恐怕根基也不稳,此后再无寸进,半圣、亚圣、圣人,一步九重天,虽然难,但若有希望就不应该放弃!”。
陆九渊转过头来,哈哈大笑,感叹道:“好志气!我当初真的后悔为什么没有把你从子夏手里抢过来当自己的弟子啊!可是,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标点符号的确是成圣之机不假,这一点恐怕有先见之明的人都会有所预料,所以,这件事情的风波会闹的比我们之前预测的更要大!那小子的处境真的会很艰难!某些野心勃勃想要冲击圣位的人,恐怕为了会从他手里取得这个成圣之机而不择手段。与其如此,为何不能牢牢的攥在你的手里呢?就算你自己不用……你的恩师魏子夏呢?要知道他可是刚刚耗尽心血的写了一副大儒文笔,终生再无自己冲击圣位的可能!”。
韩寻猛然抬头,郑重的说道:“明白!我会确保杨文的安全!”。
“这就对了!”,陆九渊满意的点头,眺望远方,道:“圣皇病重多年,天后把持朝政,太子几年内换了仨,前不久又有传言要削藩……在帝国国本根基动摇之际,蛮族励精图治,妖族隐忍多时;如今这个天下啊!要乱喽!儒家此时如果能有人文道封圣,哪怕是个半圣,也会成为左右天下的绝对筹码,避免很多霍乱生出,我这次叫你回来本来是想让你去入赘孔圣世家,在短时间内冲击圣位,现在看来,免了吧!”。
韩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由得对杨文产生一抹感激之情,没得办法,若是陆九渊真的有意让他入赘孔圣世家,恐怕他还真就不得不答应,今后再也不能如今时今日这般潇洒。
“先别出手,静观其变,首先我要整肃一下书院越来越偏的风气,等这件事情的风波越闹越大,让别人意识到标点符号是成圣之机的时候,你再出手!”,陆九渊拍了拍韩寻的肩头:“若是有人危及到了那位靠山王世子的生命,择情处理,千万别让西凉铁骑找上家门!嗯,怎么说呢……相信你吧!”。
“他就是靠山王世子?”,韩寻惊愕莫名的看着陆九渊,待陆九渊无比笃定的眼神告诉他答案时,他不禁苦笑连连:“好嘛!果然是个烫手山芋哦!”。
这边陆九渊与韩寻交谈的时候,如他们所预料,杨文捅了个巨大的马蜂窝,如今正被千夫所指。
“亵渎圣人!这是亵渎圣人!罪不可恕!”。
“别以为你是靠山王世子就可以对对圣人先贤不敬!”。
“杨文!你这是大逆不道!快快迷途知返,莫要再执迷不悟……”。
总之,如今杨文所在的学舍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不仅仅是一些其他大儒门下的内门弟子,包括外门弟子,以及秀才班的人,还有一些师者全都来了。杨文尚且什么都没说,他们就开始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动辄亵渎圣人之类的,呼天抢地,仿佛他杨某人把天捅了一窟窿似的。
话题中心的杨文看都没看这群人一眼,低着头,捏着青毛狗崽子的肥脸,跟没事儿人一样逗弄着,这更是让人觉得气愤不已。
作为把话传出去的人,陈澄怒道:“杨文!我承认与你有所过节,但那是私!现在,你对圣人先贤留下的圣言胡乱修改,此为大不敬!这是为了公!你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终于,杨文的手略一僵,缓缓的将青毛狗崽子放在地上,站起身,摇头晃脑的打量着所有人,冷哼道:“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以为你们是谁?给你们交代?你们配吗?滚蛋!别烦我!没追究你们袭扰他人学习之罪已经算是对你们的宽仁了!”。
“狂妄!竖子尔敢?”。
“这就是靠山王府的教养吗?”。
杨文的话显然激怒了众人,无数人趁乱聒噪起来,破口大骂者亦有之,无非是接着人多嘴杂背后说风凉话罢了,真要让他们站出来与杨文对峙,怕是这些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忽然,纷乱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夫子越众而出,银丝白发,满面沟壑,努力的挺直自己佝偻的身躯,气呼呼的瞪着杨文,怒道:“他们不够资格!我够不够!可知张瑜乎?”。
杨文与老者对视,咧咧嘴,轻飘飘的说道:“没听过!”。
一句话险些没把张老夫子气坏了,年过七旬的张瑜虽然没有出过仕,一直在大学书院教书,但他有个绰号,叫做“张三首”。他曾经在童生试、秀才试、举人试都拿过第一名,尤其是后两者,那可都是国考,每一试有数万人参加的国考!
童生试、秀才试、举人试、进士试,以及殿试,这是文人士子一只攀爬的高峰,合作“五试”。从古至今,能够拿到“五首称号”的尚未有之。就连“四首”几千年至今不过五指之数。而“三首”算多了一些,但满打满算也没有十个人,就连号称儒家至今最天才的韩寻,当年也未曾拿过三首的称号,仅仅在秀才试与殿试的时候考过第一,可见这个三首的名号有多么的难得,那不仅仅代表实力、机遇,甚至还代表着运气!
张瑜被气的不轻,胸腹不断的起伏,面部狰狞,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仿佛是有股气儿倒腾不上来,他身边的人连忙给他拍后背顺气儿。
“你……你……荒唐!小小年纪不好好攻读圣贤书,反而随意篡改圣言,蔑视圣道!”,张瑜手指颤抖的指着杨文,怒道:“靠山王府杨家世代忠良,精忠报国,怎么……怎么出了你这种竖子!大逆不道!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我……”。
杨文翻着眼睛,尖酸刻薄的说道:“靠山王府怎么样,杨家又怎么样?这恐怕不是你能评价的吧?嗯,想来也不需要你们评价!至于我,劝你还是别管了,都快断气儿了,别到时候死在我面前,弄得我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我……我……嗝——!”。
张老夫子话还没说上两句,当场晕厥过去。
“唉!气大伤身啊!”,杨文摇了摇头,不忍看似的偏过头去,道:“我是为了你们好,才创造出标点符号,你们这些人不仅不感激,反而攻讦我,难怪有人说,做好是一定要不留名,记在自己的日记里就好!我竟然没信,真后悔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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