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还是新年伊始的第五天,因为四处捣乱的南蛮,守护潍城的大军不敢有丝毫放松,每日操练如旧,如火如荼。不过,毕竟是新年,很多士卒明显不在状态。帝国的军队很复杂,而且有为了防止军方做大的原因,当年圣皇进行过南兵北调、西兵东调等等行动。许多在潍城的士卒并不是本地的人,思念家乡、思念亲人,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在状态,有些人,明显就是状态太好、太过兴奋。比如说,鹰扬军里的就有那么百来个人闹腾个不轻。有的在一起赤着膀子摔跤打斗,有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的围在一起打骰子赌博。这些人有个共同点,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个刺字“罪”,这说明他们从前都是犯过帝国律例的人。
这就是“死士营”,或者说从前的“死士营”,按照帝国军队的编制,他们这百来个人,只能算作一伯。年前的那场大战让潍城的左翊卫损失巨甚,所以鹰扬将军张曼成不拘一格的将潍城大牢里的死囚犯捞出来两千多人,让他们戴罪立功。如今,那两千多人只剩下这么百来个人。
死士营的人个个悍不畏死,所以现在已经成为了正式的帝国士卒,享有军饷、军功等等权利。事实上张曼成也是怕这百来个从两千多人中活下来的最恶之人,放出去后为祸,半强制的将他们留在了麾下。至少这些人还感激张曼成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愿意为张曼城效力。
为鹰扬将军张曼城效力是一回事儿,但是为听别人的话又是一会儿,所以这些人连续挤兑走了三四个伯长,他们也是唯一没有伯长率领进行操练的队伍。不仅如此,这群捡了条命回来的家伙还不守规矩,尽干一些违反军法的事情。
“哗啦啦……”
“大大大!大啊!”
“小!小!小!哎呀!又他娘的是大!”
骰子在碗里旋转着,十几个大汉叫嚣不停,眼看着碗里的骰子再次没被自己押中,齐齐的叹了口气,不少人更是马咧个不停。
“不玩了不玩了!总他娘的输!下个月的军饷都预支出去了!黑头!你丫是不是出老千了?”,一个叼着草棍儿,两手空空不修边幅的邋遢大汉郁闷的说道:“怎么没回你做庄我都输?啊?”
收拢散碎银子的大汉皮肤很黑,尤其是那颗光头,好像被火烧过,狰狞的可怕,他咧嘴笑着道:“是你自己手气不好,怪别人作甚!你看看其他弟兄,不也有在我这里赢走银子的吗?出老千?我要是会那个,还跟你在这里嘚瑟什么?直接去潍城最大的赌场走上一圈儿,赢两个娘们儿回来啦!木头!到时候我一定分你一个!”
“去你大爷的!”,邋遢大汉木头笑骂了句,懒洋洋的倒靠在用来赌博的桌子上,说道:“哎!你们听说了没?张将军又要给咱死士营派遣伯长,不知道这会是什么货色。第一回来的那家伙连三天都没撑过去,第二回来的好点,五天;第三回的又强一些,七天。第四回……我都不稀提他,一天就吓尿了!软蛋怂包一个!”
“杨文!我知道他的名字,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人,”,黑头笑了笑,摇头道:“这回这个恐怕不大一样,前几天跟虎蛮人那场遭遇战,就是他斩了虎蛮头领的脑袋,别看人年纪小,能耐着呢!张将军很看重他,你们也千万别太过分,毕竟那是文人,不是咱们这种大老粗。”
“文人?文人又怎样?要么说怨我家老子没能耐,不然咱现在说不得也是个文人呢!”,木爷不忿的“嘁”了声,转头道:“真的有那么厉害?咱死士营好些日子都没上战场了,你听谁说的?不是吹牛的吧?”
“这事儿还能有假?昨个儿鹰扬军全体出动的事情你也知道吧?就是为了他!”,黑头反驳道:“那个烂赌鬼老秋的妻儿被撞死了,还是人家给出头,要了一万两银子的赔偿!仗义的很!就凭这一点,你们也不能为难人家!再说了,你凭什么为难人家?我去看了那片,都被夷为平地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看啊!那少不得是个秀才、举人的,捏死你就跟捏死个蚂蚁似的!”
“举人?”
不仅是木爷,连周围的人都惊呼一声,在他们眼里,鹰扬将军张曼成那就是战神,张曼成是进士修为,比他差点的举人,那也是天人了!
“给你们说这些,就是告诉你们别干傻事儿,懂了不?”,黑头收拾好了东西,一抬头,看到军营远处走来的消瘦身影,道:“人来了!”
与小疯子火并,杨文受了不轻的暗伤,养了三天才算是将将巴巴的好的差不离。今天是他上任伯长的第一天,本来起的挺早的,却因为死士营是游离在鹰扬军体系外,连军营都单独建设的,找了好半天才算是找到。远远地他就看到那群放浪形骸的士卒,干什么的都有,着实不像个样子。
走进军营,杨文扫视周围几眼,径直奔向军营中的一块大石头,蹦了上去,喝道:“我是杨文!是你们的伯长!现在,集合!”
统兵作战,统兵与作战要分开来,只有先统领兵马,才能够去作战。杨文现在要做的就是统兵,但统兵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刚收拾好赌博用的骰子与银子的黑头听到杨文的话,第一时间便向杨文跑去。想来他在死士营里有些名望,不少人都跟着他,可并不是所有人,许多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杨文的命令爱理不理,甚至完全无视,该做什么做什么。
百来人,站到杨文身前的还不足一半。
如此结果着实令杨文不高兴,蹙着眉头喝道:“我是杨文!是你们的伯长!现在,集合!”
这是他喊得第二遍,稀稀拉拉的又来了几个人,多数人依旧对他的命令视若罔闻。
杨文喊了第三遍:“我是杨文!是你们的伯长!现在,集合!”
这次没有人过来,停顿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杨文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冷漠的说道:“在我喊第一遍就来的人站出来!”
以黑头为首的二十余人站了出来,将杨文喊了第二遍才跑来的人晾在原地。
杨文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道:“带着银子去买些酒肉回来,这是对你们的奖励,”,转过头来,杨文看着那些自己喊了第二遍才来的人,道:“自己去领十军棍!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唰——!”
文辞枯木被杨文召唤出来形成剑,他跳下巨石,回身就是一剑,那块巨大的石头瞬间被斩作两段,哗啦啦的倒了一地。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一幕骇了好大一跳,眼见杨文眉目阴沉可怕,谁又敢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呢?
“领完军棍,跟着他们去吃肉喝酒!”,杨文吩咐了一声,接着喝道:“事不过三!我也不开口叫你们过来了!现在,我给你们不过来的人两条路,要么,自己去令三十军棍,给我绕着军营跑十圈!要么……我杀了你们,以正军法!不要怀疑我的能力,也不要怀疑我的决心,我,你们惹不起!”
军营里静的可怕,好半天,几个胆小的自己跑向辕门外设立的军法处,但更多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很好!”
杨文冷笑一声:“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帝国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恭喜!你们将获得以身试法的好机会!”
“唰——!”
“骨碌碌——!”
脚下一踏,杨文整个人鹞鹰般蹿了出去,对着距离自己较近的人,挥手就是一剑,直接将其斩首,接着便奔向下一个人。
“饶命!啊——!”
短短的几息时间,已经有五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真杀啊!!!”
没搭理杨文的人全都被吓的面色煞白,屁滚尿流的向军法处跑,嘴里大呼饶命。
杨文可不管那些,不听号令之人,留之何用?军营就要有军营的样子,军法不是摆设!谁若触犯,必须要付出代价!军法本就是用鲜血抒写而成的!那不是用来看的!
“伯长大人!请听吾一言!”
眼见杨文对那些人还在追着杀,好像要斩尽杀绝,黑头挺身而出,拦在杨文面前。毕竟在一起搅食,是同袍,黑头不敢见死不救,也不能见死不救。
杨文看着拜倒在身前的黑头,冷冷的说道:“哦?你有什么话要说?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再加上之前还有个慢军之罪……你们这是要把军法全都犯了个边儿才甘心啊!真不明白张将军怎么会看上你们这群狗屎!”
面对杀气沸腾的杨文,黑头狰狞的脸也变的煞白,脑门儿上尽是汗水,他不敢去擦,干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初犯、悔罪……从轻。”
“哦?你倒是知晓道理的!”,杨文甩了甩剑上的血迹,看向那群满面惶恐的士卒,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们在做什么,以前也听说过你们的事儿,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来了!一切的规矩就要按我说的来!否则!死!我敢今天杀七个人,明天就敢杀十七!不要想着什么法不责众,在我这里不管用!我的地盘,听我的!懂了么?”
“懂了!懂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小声回应。
“都没吃饭还是怎么?大点声!我听不见啊!”,杨文歪着脑袋,目光阴沉的喝道:“都懂了吗?”
“懂了!!!”
这一次,很齐。
“不错!还有那么点气势,我之前叫了三遍没有回应的人,自己去领五十军棍,绕着军营二十圈!其余的人,喝酒吃肉!”,杨文冷笑迭迭,看了眼身前的黑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黑头连忙道:“小的黑头,没有大名,这是小名,一直叫到现在……”
“黑头是吗?好!带几个人先把那七个不听号令被斩首的人吊起来!警示所有人不要再犯!”,杨文交代一声,转身向军营外走去,道:“明天我会正式的上任!希望你们不要如此不堪!”
“疯了!疯了……”
军营里几乎瘫倒一片。这些人可是号称最恶之人啊!可他们再恶,也不过是普通人,而杨文是文人,是能够掌握他们生死的文人!
黑头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对着周围几个倒在地上的人一顿闷踹,怒骂道:“叫你们不要搅事!不要搅事!你们他娘的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连累着死了七个兄弟!该死!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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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成审视着堂下的杨文,从三日前典白熊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此杨文就是彼杨文,靠山王世子杨文。他很聪明,不露声色。之所以现在审视杨文,是因为有人禀报说杨文在死士营里大开杀戒。死士营那些混球什么德行张曼成自然知晓的不能再知晓,但那毕竟是有功将士,杨文如此做,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杨伯长……那些人看起来是很不堪,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子,与蛮族作战很拼命,”,张曼成斟酌着说道:“你可以稍微宽容些。”
杨文拱手致礼,有些生硬的说道:“令则行,禁则止,宪之所及,俗之所被。如百体之从心,政之所期也。统兵之道与《管子.立政》中的这句话颇有相似之处。张将军!正因为你对他们太过宽容,所以才会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不听号令。我若不能痛下狠手,只怕就算他们从前是好汉子,今后也不过是一堆废材、一堆坏了鹰扬军这锅好汤的老鼠屎!”
“《将宛》,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 ,”,张曼成叹了口气,道:“严,威严。将领必须在军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这样手下才愿意服从命令,做人时,要有威信,但绝不能飞扬跋扈或是靠恐吓、威胁来使得别人服从自己呐!”
杨文想了想,说道:“可您也忘记了《将宛》习练篇有言:即戎之不可不教,教之以礼义,诲之以忠信,诫之以典刑,威之以赏罚。我想,今天的事情一次就足够让他们今后不敢再犯不是?”
张曼成被驳斥的哑口无言,只能摇头失笑道:“好吧!好吧!说不过你行了吧?但你只能有这一次,一次就够了!七个人,好家伙,想想都觉得令人胆寒啊!人嘛,哪能说像是墨家机关兽那么听话对不对?该耐心的时候还是耐心一点的好!”
“谢将军教诲!”,杨文拱手,算是答应了张曼成的话。
拍了拍胸甲,张曼成笑道:“叫你来还有件事儿,萧伯玉!进来!”
北宫伯玉笑嘻嘻的从门外走了进来,给张曼成行了一礼,又装模作样的给杨文行了一礼,道:“见过张将军,见过杨伯长!”
“萧伯玉强烈要求要跟随你,原本我还想让他帮我好好操练一下那些弓箭手呢!”,张曼成笑了笑道:“你们是故友,今后也是搭档,就自己去商议吧!”
“属下告退!”
杨文带着北宫伯玉走出大帐,讶然道:“真看不出,你小子在潍城好像认识的人还挺多的嘛!”
“当然啦!我是地头蛇啊!”,北宫伯玉嘟嘟囔囔的说道:“就算从前做强盗的时候,不也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不是?谁是谁,谁啥样啥样,谁不清楚?嘁!哎!我可是听外边的士卒都在议论你,你下手可真够狠的,上去就杀人?也不考虑这事儿完了后,谁还敢跟着你。”
“为将之道,恩威并施,恩,我现在力有不逮,只能提高威!”,杨文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有这一次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会杀人成瘾,想来这次以后,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啦!”
“也是!谁敢不听啊!”,北宫伯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道:“但愿今后不会被你割了脑袋。”
闻言,杨文一个错愕后,很认真的说道:“割了谁的脑袋,也不会是你的,你且放心便是。”
听起来,这是个承诺,是杨文对北宫伯玉的承诺。
北宫伯玉咧嘴一笑,道:“但愿你今后能够想起这句话来,哈哈哈!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今天我不准备练兵,等他们先缓缓,然后再说!”,杨文抻了个懒腰,道:“我现在是穷鬼,你才是有钱人,再说,你也是地头蛇、东家,我当然要跟着你混啦!潍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来了三个月还从未去过呢!你带我瞧瞧去?”
北宫伯玉捏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笑道:“有地儿去了!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