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刺激着人的感官,激发平日蛰伏隐藏在另一人格下的兽性,双方鏖战之间不断有人倒下,又源源不断地补上去,很多年轻的将士赤红的眼中透着无尽恐惧挥砍武器,强自忍住呕吐拼命地杀着敌人,带着迷茫和不甘。
战争,永远是上位者的游戏,以利害为原则,饕餮般欲壑难填,张着血盆大口优雅地吃掉无数年轻的生命。
三哥啊……三哥……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让我手染鲜血,梦魇成真?
眼前忽然昏黑,一滴清泪无声滑落,落入尘土湮没。
千雅衣衫染血,跪在“仪月”脚下:“少主,曲尘强攻,我们必定会两败俱伤,为何不传令大军围攻,一举擒住曲尘?”
小心地摊开手掌,那枝海槿终于落在地上,风沙扬起,轻易将它卷入染血的战场,被践踏进泥土里。“仪月”双瞳尽失神采,嘴角上扬为纯真的弧度,道:“因为崔家军已经攻来了呀!”
声清越,如宿命之轮辗转之时遗漏的颂谶,缠骨附髓。
话落,翩然转身离开这修罗场。
曲旭在梦中惊醒,枕边温香软玉已不见,营帐外嘈杂喧嚣,兵戈声声。连忙穿好衣甲出帐,便见大军只剩左右副将和一千将士齐齐跪下,为首的阿弥手执洛皇印信与圣旨上前一步躬身一礼,率先开口道:“军情紧急,请将军即刻前往镇海关与薛玉衡将军汇合,共抵北魏元植大军。”
曲旭扫视着四周偌大的空营,危险的眯了一下眼,方才恍然大悟,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曲尘本为名正言顺的东海之主,治理水患收服大半民心,反叛后也不伤及东海百姓,故平叛之难,非自己能做到,祈暮选自己来东海是有意放曲尘回北魏。至于祈暮用意,天下又有几人能知其心思?而自己的表弟,洛皇,却不想放曲尘回北魏,但又不愿与祈暮起正面冲突,只好从自己下手。美人销骨,看似同心,实则剜心。
曲尘目光阴沉无比,冷冷道:“好,微臣领旨!”
还未大亮,昏黑的天空低垂,如同一只大手,操控着天地万物。千颂带着军中精锐战士在归泰山腰匍匐前进,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崔肇率领的崔军在战场上英勇坚毅,丝毫没有白日行军时候的散漫之态,崔肇作为主将冲锋陷阵,大大鼓舞着士气。一路冲杀,脸上血迹未拭,覆手间,剑下又添一缕幽魂,抬眸运起内力厉声道:“崔家军的将士们,今日一战,是为崔氏一族的父母、兄弟、姊妹,胜,他们因你贵不可言,一生荣华;败,我崔肇必也护他们周全,一世平安!指天立誓,决不食言!”
闻言,顿时崔家军心头忽然如被注入了一股热血,气力大振。
为国为民都太过沉重奢侈,处在底层的将士心系的,无非就是家人,就算再有其他,也都被生活消磨殆尽了,只有家人待自己如初,永不改变。能护一家无忧安乐,当不愧为一丈夫。
繁华盛世、大国万象,都是上位者的风景,下层人哪管得了乱世纷争谁人胜败,哪管得了明日天下何人为主?
能有一家,惜之、护之,终得妻子携老,儿孙绕膝,此生亦无憾。
一时间,崔家军隐隐有压倒平叛军之势。
归泰山上,千雅越过一小片丛林,猫着腰伏在“仪月”的耳边小声道:“少主,已经准备好了。”
“仪月”目光投向山下,淡淡道:“那就开始吧。”
“是,少主。”
暗沉的天空突然出现一两点紫色烟火,在战场上方一瞬即逝。
平叛大军忽然向后撤退,崔肇唯恐有诈,下令不许追击。
崔肇一面呵令大军保持阵行,一面警觉地环视周围异常,忽然一阵巨响传来,地面也随着抖动起来,巨响不断传来,每响一次,地面跟着剧烈地抖动,大军开始骚动。仰头便见归泰山巅之上数块巨石滚落而下,带起烟尘滚滚而来。崔肇立刻打马,双目怒红,嘶吼道:“撤,撤……”
与此同时,虎牢坡两侧涌出大军迅速列阵,死死堵住出口。
崔肇的声音被惨叫掩盖,巨石下血肉横飞,马匹受惊将将士甩下马背践踏,各人忙着逃命,军阵已乱。血光冲天,漫天血雾,崔肇身边的阵行还未被冲散,盾牌排列,箭手满弓,紧紧护卫着崔肇往虎牢坡出口去。
可虎牢坡地形如椭,中宽口窄,出口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崔肇令部下几次强攻都冲不破防线,却听到接连不断的硬物撞碎陶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酒香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飘入鼻端,崔肇猛然抬头,望着山巅之上的一片火光,热烈妖异着刺人眼睛。崔肇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胸口如有陶器碎裂的残渣,一小片一小片的,扎入了肉里。
一声长啸冲破云霄,“曲尘,而母婢也!”
虎牢坡外的曲尘带领着两万血影卫已往镇海关驰去,听到崔肇的这声长啸,凤眼微弯,霎时间拂晓过后残留的昏暗都似被融化,唯剩天边晨星光辉点点淌进瞳色里流转光华。优雅地勾起小指掏了掏耳朵,评道:“叫得有够难听的。”
旁边的影卫心悸,心下暗道,公子,人在绝望、情绪失控的时候,你还指望他发出优美动听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