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衫是个闲散王爷,手里没什么实权,不过他对吃喝玩乐都挺有研究,如今负责宫廷里的茶叶采购。长安帝是好饮茶的人,每每忙于公务直到深夜,都要靠些好茶叶顶着。于是饮茶之风渐渐蔓延,宫里的人,都多少懂些茶叶知识。
选购茶叶可是件好活儿,里边儿门道儿不少。大端的茶叶多产于江州,江州青琅湖畔鬼谷山上,有十来株顶尖的大茶树,特供于皇家。再就是朔州,有名为“风茅”的特产茶种,口感清冷甚至带些辛辣,也是极好的茶。
总之柳青衫就干这个,搜罗全国的好茶叶,再就是逮萧清涧,事儿不多。
如今萧清涧伏法,被关在大理寺地字第一号牢房。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精钢笼子,四面铁壁,仅有一个通风口。好在地方大,沿着对角线能翻二十来个跟头。
柳青衫没去看过他,多少年的交情都是假的。他只想他死,赶紧死。于是他换上官服,对着镜子擦粉描眉涂胭脂抿口红,然后去找长安帝。
柳青衫在皇宫里走的飞快,他不喜欢这里。朱红的墙琉璃的瓦,甚至园林盆景一草一木,他都不喜欢。小太监已经通传,长安帝此时正在演武堂,让他去书房先等着。
许长安的书房让他觉得熟悉,他们父子俩实在很像。墙上挂几幅画,画的都是田园风光。书桌上放一把刀,奏折批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墙角立一个青花大罐,盛着水,里面几尾颜色鲜艳的鱼游来游去。这些东西,润景帝也喜欢,一切都没怎么变。
长安帝回来了,他走路总是静悄悄。柳青衫没有察觉,仍是发怔。
“柳卿。”长安帝站在他背后,轻轻咳嗽一声。
柳青衫这才回过神来,俯身下拜。
“柳卿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啊。”长安帝坐定后,顺手拿起一卷公文,漫不经心的问。
“逆犯萧清涧已经抓获,现关押在大理寺。敢问陛下想要如何如何处置此人。”
“他啊。”长安帝突然就笑了,他平时不常笑的。
柳青衫微微挑眉,低着头一副谦逊模样,这时还是沉默为好。
长安帝笑过后,放下手中公文,走到柳青衫面前来,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你真想他死?”
“微臣只是想让逆犯得到应有的惩罚。”柳青衫面无惧色。
“他是逆犯,那朕呢!”长安帝冷笑,手上的力道加重。
“陛下九五之尊,那逆犯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柳青衫忍着疼道。
“不必说这些场面话。”长安帝松了手。“你我二人也算都知道彼此底细,你说这些来奉承我,有什么用。萧清涧其人,你想杀他,便自己去杀。你奔忙十余年都未做到的事,如今好不容易要成功,何必来我这里借刀。我告诉你,有些事,永远不能放到台面上去说,明白吗。”
当年的祁宫之乱,萧清涧起兵谋反,意图将润景帝杀死在这皇宫,却未得手。御林军为保护皇帝几乎覆灭,于是十六皇子许长安被临时抽调来守卫皇宫。三个月后当今太后宣布润景帝暴毙,持手谕立十六子许长安为帝。
但柳青衫知道,是萧清涧在一个深夜潜入皇宫,完成了对润景帝的刺杀。自己是唯一在场的人,却没被灭口。
那是一剑穿心的利落,润景帝尚在睡梦之中,甚至来不及呼救就断了气。柳青衫吓得瑟瑟发抖,连声尖叫,连滚带爬的缩到床角。他的睡衣宽松,滑到腰际。萧清涧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拔出腰刀割下了润景帝的头。鲜血溅了柳青衫一脸,糊住了他的眼睛。
萧清涧拎着那颗头消失在浓郁的黑暗里,偌大的皇宫回荡着柳青衫凄厉的叫喊。
那时的柳青衫已经封王,许长安即位后也没有动他,就由着他招兵买马,大张旗鼓的要杀了萧清涧。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祁宫之乱只是个引子,目的是让许长安拥有对皇宫的控制权,而后再由萧清涧完成刺杀,没有人会阻拦他。
而柳青衫对萧清涧自然是满腔恨意,这事牵涉太多,他不愿意去细想其中关窍。人活一世,恨的人最好别太多,不然爱往哪儿放呢。
让爱去陪葬吧,柳青衫改变了想法。“你我二人也算都知道彼此底细,”长安帝的话回荡在耳边,震得他的心嗡嗡作响。
“可你是他的儿子,我知道你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啊……我还能杀了你吗……”柳青衫心道。
他失魂落魄回到瑾王府,回忆起那些他不愿承认的东西。润景帝被杀之日,卧房周围竟空无一人。他曾经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些都是太后做的,但许长安又能有多清白呢,这可是弑父啊。
而此时的长安帝,思绪也有些纷乱。他本以为柳青衫没有为润景帝寻仇寻到自己身上,是怕他柳青衫与润景帝的关系曝光于天下。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长安帝晃晃脑袋,重新拿起那卷公文,心思却回不来了。萧清涧现在还被关押在大理寺,这人自祁宫之乱后一直顶着逆犯的名头飘零于江湖,如今又被卷进来,也真是倒霉啊…………
此人是个人才,只是性情太过坚直了。如果柳青衫再坚持的话……就听天由命,看他自己运气吧。长安帝无奈的笑笑,这都什么事儿啊。
于是,秋审过后,萧清涧将被问斩,地点在碎银坊的街口,没有菜市口热闹,挺好。
而身在狱中的萧清涧,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情绪似乎也没有多少波动,该吃吃该喝喝。狱卒与他聊天,他也依然爱搭不理。
秋决的日子就要到了,长安城中,暗流涌动。谁已蛰伏许久,谁又在赶来的路上。
陆云荒和许宴惊要去江州,中途经过长安,在乌云遮蔽天日的黑夜里,海染星自身海蓝色的光芒悄然盛开。
时无英雄,切莫期待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