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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凭风

琼城。

已经打过一仗了,三万少阳军死了六百,伤兵一千二。阮从到的时候,琼城正紧闭城门,诸位将士和琼城老百姓一起,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城墙上的卫兵也日夜轮守,预防突袭。

架势仅仅是架势而已,要说这琼城划归大端其实不到三十年。当年润景帝雷霆手段,战后对琼城下达了屠城之令,仿佛他一直以来在意的,只不过是琼城那些精美剔透的玉器。

与那些年年进贡岁岁来潮的附属国不同,扶风国与大端一直疏于往来。由于扶风国之内蛊术巫术发达,逼急了他们指不定给你整出什么幺蛾子,所以长安帝继位后,一直避免与这个国家有什么正面接触。

其实阮从的内心很是不解,三十年相安无事,怎么扶风国会突然想到夺回琼城,到底是有人主张,还是扶风皇帝一时间的心血来潮。于是他到达琼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出探子深入扶风国收集情报。

对方领兵的将军名叫詹云平,今年三十七岁,于六日前毫无预兆的向琼城发动攻击。因了这毫无预兆,琼城守军几乎打光了才将城门关上。而后昶州知州急调少阳军前去支援,才将局面稳定到现在的状况。

阮从上午来到琼城,用自己带来的三万伏虎军换掉少阳军。他刻意查了一查,许宴惊还活着。琼城知县对长安帝的命令表示疑惑乃至愤怒,少阳军的命就这么值钱?很快他便知道了原委,阮将军单独召见许宴惊,他这才想起来,少阳军中还有着这样一位公主,长安帝的血亲。

半个时辰后琼城迎来另一位贵客,影卫团的大统领萧清涧。这位大统领仿佛生下来就这么懒散,像一幅行走的骨架。

阮从和许宴惊还在营帐里密谈,萧清涧就大摇大摆而又悄无声息的闯了进去。他径直找个椅子坐下,面色分外坦然。

“萧统领……”饶是阮从官拜将军,对萧清涧他也仍是畏惧,说不清是为什么。

“没事,你们继续聊。”萧清涧冲他不耐的摆手。

还聊什么啊,阮从苦笑。

“聊完了就跟我说说战况吧。”萧清涧见他不语便道。

阮从叹口气道:“对方主将叫詹云平,时年三十七,六日前率两万五千兵马攻打琼城,都是步兵。”

“阮将军,你记得三十年前的琼城知县吗。”萧清涧起身走到阮从面前,静静俯视着他。

“三十年前的琼城知县……”阮从颇有些茫然的摇头。萧清涧忽然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出手快的让许宴惊吃了一惊。阮从毫无防备,歪着脑袋晕过去,整个人摊在椅子上。

萧清涧把阮从端正摆好,歉疚的笑了笑。

许宴惊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瞪大眼睛望着他,“萧统领你这是做什么?”

“三十年前的琼州知县叫詹北海,是这个詹云平的父亲,此次根本就是他私自出兵。他私调扶风国边境两万五千守军,缓慢集结,而后封锁一切消息,也就是说扶风国的国君到现在都未必知道边境的战事。詹云平从军二十年,在边境培植出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即使我们现在往扶风国的国都送信,也会在半路被拦截。”萧清涧道。

“那怎么办,有什么区别吗,仗还不是照打?”许宴惊不解的问。

“前方战事你先不要管,你就没想到些别的什么?”萧清涧直视着许宴惊的双眼,目光灼灼。“三万少阳军今日便会离开琼城,这对你来说,无疑是个机会。”

想到什么?詹云平私自出兵要夺回琼城,三万少阳军原地待命……

惊蛰城!这三个字在许宴惊眼前一晃,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惊喜的捂住嘴,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三万少阳军,或是三万伏虎军,无论哪一队为她所用……

萧清涧唇角挑起一抹飞扬的笑容,满意的点头道:“你现在拿着阮从的兵符,带着这三万伏虎军一路向东北走,穿过千年寒,去把惊蛰城夺回来!伏虎军的副将和军师你不要带,都由我来解决。路上你会碰到苏不期,他就是你的军师。容倾提供的三万棉服已经就位,供你们穿过千年寒用。放心,千年寒现在已经没那么冷了,这是真的,你无需质疑我。至于相关消息的封锁也都交给我,我只要你拿回惊蛰城。”

许宴惊仍是捂着嘴不住地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真是太好了啊。

“别哭啦,事不宜迟。”萧清涧摸摸她的头,然后从阮从身上搜出一块兵符,是个半截儿的玉虎。另外两块在两个副将身上,他已经派人去取了。

萧清涧给伏虎军的两个副将及军师灌了导致昏睡的药,派人骑快马载着他们回中州,有人会接应,让他们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而阮从则留下来打仗,詹云平那面为了封锁消息,必然会缺乏粮食补给,支持不了几天。最后一战很快就会来,到时还要阮从指挥少阳军迎敌。

许宴惊带兵出发,苏不期也快马加鞭的往昶州赶。萧清涧躺在床上,想着我力尽于此,不知百里止你魂魄可安。

阮从醒来后,后颈又疼又酸。萧清涧不吝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他,和颜悦色的对他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阮从几欲崩溃,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欺君抗旨私自调兵,随便一个罪名拎出来长安帝就能斩你满门。但战事迫在眉睫,他也只得把这些都先放在一边,全神贯注的等待詹云平的进攻。

萧清涧看阮从这幅样子,显然已经是进入了角色也接受了现实。他欣慰的道:“有阮将军在此御敌,区区一个詹云平竟然还妄想夺回琼城。我萧某人对阮将军可是放一百个心,明天就出发回京复命。”

阮从无言以对,只得叹息道:“只盼长安帝不要降罪于我。”

萧清涧道:“无妨,他要杀你,我便去劫法场。他撤你的职,我便带你去辽闵或是西楚做官。他罚你的俸禄,罚多少我补多少。”

阮从抬起头看他一眼,萧大统领眉宇傲然,难得的严肃。他耸了耸肩,抚平心中微起的波澜,便又埋头于地图和行兵布阵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都没用,做好眼前事而后生死由命吧。

萧清涧拍拍阮从的肩膀便离开了,迷之老大哥做派。其实他也在发愁,这回去可怎么说啊……

回长安后,萧清涧写了一封折子。大意是扶风国用巫蛊之术卷走了伏虎军的三万人,大将军阮从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少阳军抵御敌兵。许宴惊不肯跟他回来,说是要先享受一会儿杀敌的乐趣。

“爱信不信。”萧清涧在心里想着,满意的合上了这封鬼话连篇的折子。

与此同时,三万伏虎军已经上路。

许宴惊带兵,在中州边境与苏不期会和。

天色晴朗,云朵明净,偶尔有飞鹰略过,尾端一撮青羽。

苏不期还是那张不老的脸,长发低低的束起垂到腰际,笑眼弯弯,眼角有细碎的皱纹。他们见了面,眉眼罕见的都带了些庄重。

这一去,是要夺回惊蛰城。但许宴惊心里却没有底。行军打仗她当年学是学过,可毕竟没有什么实战的机会。此次领兵三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三万将士的命尽在她手。

许宴惊越想压力越大,她骑在马上,回望黑压压的行军队伍,一场大型头昏。将士们步步齐整,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稍稍给了她些信心。

苏不期看着心神不宁的许宴惊,只有苦笑着表示理解。他也知道,许宴惊还是个小女孩儿啊,经历再多,也不能让她转眼就有三十几岁的心性。其实这一仗估计没那么难打,千年寒化冻,正逢扶风国的詹云平私自出兵,怎么看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初辽闵有底气抢占惊蛰城,不过是看着山高皇帝远,千年寒如同天然屏障。而今千年寒化冻,屏障不复存在,惊蛰城早晚要回来。

只是千年寒转暖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苏不期至今也不知道原因。没人牵这个头,长安帝那边又没动静,徒留一帮未亡人,对着百里止埋骨之地遥遥一拜。

现在,萧清涧把这样一个自渡的机会,给了许宴惊,给了百里止生前最爱护的小女孩儿。其实啊,萧清涧苏不期陆云荒容倾乃至燕渠,谁不需要这么一个自渡的机会呢。百里止的死是所有人心中的遗憾,却又是他自己的选择。

言至于此吧。快要到千年寒了,虽说是化冻褪寒,但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容倾那边支援的棉服已经就位,只待大军越过千年寒。

这两天,天空中总会飞来鸽子,他们带着小小的纸条,精巧的落在苏不期的掌心。苏不期展开鸽子脚爪上的纸卷,冷哼一声道:“自不量力。”一路便都冷着脸。

“苏叔叔怎么了?”许宴惊诧异的瞧着他。

“没事,辽闵王不同意和解,咱们还是得带兵去惊蛰城溜一圈儿。”苏不期将纸条叠好,掖进袖子。

鸽子再没来过,估计是与辽闵谈崩了,许宴惊有些担忧的想。穿过千年寒时她理所当然的想起陆云荒,真的是理所当然,他一整个的样子飘进脑子里,一时半会儿扯脱不出来。千年寒的白色动物们仿佛一夜消失,只剩下高大的针叶林,昔日干涸的河道里也有了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影子。

终于到了惊蛰城,大军在城门外的树林里扎营,炊烟很快升起,饭菜的香味飘出来。

“苏叔叔,咱们打的是……攻城战?”许宴惊问。

“不懂他们,不知道在死扛些什么,我派个人去骂街好了。”苏不期说的随意。

于是便有人前去叫阵,骂空了辽闵皇室祖宗十八代的祖坟。然而城里不为所动,逼得许宴惊心焦。三万大军,粮草也是问题,更何况他们还是私自出兵,随时有可能被发现。

架长梯攻城本是最合理的办法,但是……会死人。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才使得许宴惊迟迟未动。她不想有任何一名将士死去,就是这么幼稚而简单的原因。入了夜,她独自一人在城外转悠,一脸的苦相。她甚至想到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入惊蛰城,解决掉一切问题。

风吹过去,树叶子沙沙的响,正是春寒料峭时节,空气中带了冰凉的水汽。

“想啥呢朋友!”苏不期突然从树林里跳出来拍她的肩膀。许宴惊被吓得一缩,苏不起这人未免太神出鬼没。

“我煮了肉丸子汤,算是加餐。咋样,过去加一顿。”苏不期热情地邀请。说完也不等许宴惊要不要反驳,牵着她的手就走了。

许宴惊随着苏不期一路到了大帐,帐中发出暖红色的光。中间的空地上支着一口大锅,里面的肉汤冒着浓郁的热气。周围的几个偏将人手一碗,呼哧呼哧喝的起劲儿。

许宴惊被这气氛感染,欣然接受了苏不期递过来的大海碗。

一碗丸子汤,让许宴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醒过来之后攻城战都结束了。

这次攻城战,死了三十二个人。惊蛰城的守军也算是不堪一击,一波伏虎军攀着梯子冲上城墙又打开了城门,大军涌入后全城没做什么反抗就都乖乖投降。许是辽闵自知不敌,但又不想没面子的和解,于是一开始才做出一副顽抗样子。许宴惊自醒来后就冷着一张脸,唯一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安慰的,就是惊蛰城终于回来了。苏不期心有歉疚,那碗丸子汤里下了最普通的蒙汗药。许宴惊说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提防谁也不会提防他。但她孩子心性,迟迟不动,总想着不损兵马解决问题,以至于一拖再拖。没办法,也只好用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解决问题了。

安顿好一城百姓,又放归了俘虏,苏不期自觉已经搞定了一切,打算拍拍屁股走人。许宴惊碍着面子,当然也还是气愤于被下了药,竟没去拦他,就任由苏不期骑着一匹快马往江东去也。而她自己则打算带着伏虎军回到位于中州的军营。

阮从卡着时间自昶州来,他刚刚解了琼城之危,便受萧清涧之托过来找许宴惊接手伏虎军。他二人做过一个简单的交接后,许宴惊想着自己的军籍在少阳军,便打算回去。

阮从轻描淡写的说,许宴惊的军籍已被调到影卫团,如若没有其他变故,她现在就可以回长安了。这都是萧清涧的吩咐,但阮从自己心里也犯嘀咕。私自调兵可是欺君之罪,他也有份参与,不知萧清涧能否妥善处理一切。

“影卫团?!”许宴惊大吃一惊。

阮从似早料到了许宴惊的反应,他波澜不惊的点点头道:“对的,影卫团。你要么回去入职,要么仍做你的江湖人。”

许宴惊自嘲一笑:“我哪是什么江湖人。”既来之则安之,经此惊蛰城一战,她愿意无条件的相信萧清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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