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熬到伯父叮嘱完,回到书房,曾毅把圣旨在书案上展开。
对于圣旨,曾毅没多少的好奇,但是,对于圣旨上那几句简短的话,曾毅却是要好好琢磨的。
九品的官职,就算是出了京城,也没人在意的。
最为主要的,是问询查察,这四个字,这意味着,曾毅可以询问一切关于太湖大水相关的事情,更可以翻阅一切有关的记录,所有官员不能就拒绝。
但是,大水一事有什么可查的?可查的唯有事后的赈灾了。
这里面的意思,可就大了,曾毅不傻,皇帝这是把他当成是眼睛了,要他盯着太湖那边大水之后的赈灾。
这种差事是吃力不讨好的,很容易出现差错的。
但是,曾毅没有拒绝的权力。
坐在椅子上,曾毅双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他要理清这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如此,才能把这事情做好,不至于糊里糊涂的。
这差事虽然不好做,但也是个机会,若是能让皇帝满意了,入了皇帝的法眼,日后自然是前程似锦。
过了许久,曾毅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是了,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了。”
本届新科进士那么多,皇帝怎么就单独给他下了这道圣旨了,这看似不好琢磨,其实,只要找对了方向,也就能看出端倪了。
曾毅在朝中没有任何背景,唯一出了名声的,怕也就是这次被严世藩殴打了。
所以,若是从这个角度去想,那一切也就通顺了,皇帝因此知道了他曾毅。
而且,作为熟知历史的后世之人,对于这个猜测,曾毅认为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的,毕竟,严嵩父子一年后就该倒台了。
而如今,皇帝对严家父子已经开始心有不满,这也在情理之中,发酵至一年之后,可不就是恰恰能让严嵩失势吗。
嘉靖帝这道圣旨,其实就是对一些人的警告。
严府。
“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作甚?”
严世藩大步从外面走进书房,还没站稳,却已经开始发牢骚了。
“混账东西。”
原本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严嵩猛的抄起旁边的杯子冲着严世藩砸了过去。
“你疯了?”
严世藩正直壮年,可却身体极差,这下却是没闪开,被砸了个正着,胸口处袍子全都湿了。
“不好好给皇帝炼丹,回府来发什么疯?”
严世藩所说的炼丹,则是嘉靖帝每日服用的丹药,几乎所有臣子都知道这丹药有毒,可偏偏嘉靖帝认为这是仙丹。
这仙丹每次炼制,都是要严嵩在旁边盯着的,由此,也能看出嘉靖帝对他的信任。
“你这混账东西,真不知道自己个姓甚名谁了不成?”
严嵩拍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满脸怒容,显然,是动了真怒。
严世藩楞了一下,见自家老爹真的发了怒,仍就不在乎,往椅子上大咧一坐:“孩儿正在内阁帮您给陛下批阅奏折呢,您这么急着把孩儿叫回来作甚?”
“内阁那边你暂时别去了。”
严嵩叹了口气,神情略显疲惫,到了他这个年纪,身体已经跟不上了,精气神也都不行了。
“凭什么?”
严世藩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只手指着严嵩:“我若不去内阁,那奏折怎么办?你老眼昏花,那些奏折难不成让徐阶小人去批阅不成?”
“逆子。”
严嵩用力拍着跟前的书案,气的身子直发抖。
“说的实话。”
严世藩不屑的咧了咧嘴:“难不成你还有精力批阅奏折不成?能批阅几本?”
“徐阶小人尔,就盯着咱们父子呢,真要给了他机会,他就是那疯了的恶狗。”
严嵩老脸扯动了一下:“于此为父岂会不知?”
“徐阶匹夫恨为父入骨,然,其献媚圣上,为父却也不好奈何他。”
说完这话,严嵩瞪了严世藩一眼:“前些日子,听说你在酒楼打了一个新科进士,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是有这么回事。”
严世藩双眼一瞪,坐在椅子上,满不在乎:“这混账东西,不知死活,竟然敢背后说咱们父子的不是,没当场打死他就是他家祖坟上冒烟了。”
严嵩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心里的怒火:“当众殴打新科进士,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怕什么?”
严世藩满不在乎的道:“满朝文武谁敢说什么?都察院都是咱们的人。”
说完这话,严世藩猛的楞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严嵩,道:“今个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破事?”
“打了也就打了,一个进士罢了,就是状元也打得。”
严嵩毕竟年纪大了,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累了,缩在椅子上,看不出当朝首辅的气势来。
“只是,打可以,但不能当众打。”
“朝廷是没人敢说什么,可是锦衣卫呢?陛下那边,可是清楚着呢。”
“这些年,咱们父子权倾朝野,凭着的,可不就是陛下的宠信吗?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以后还是少些的好。”
不得不说,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就看的淡了,当年的严嵩可并非如此的,谁若是得罪了他,他能把人给活活逼死了。
“您没老糊涂的吧?”
严世藩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老子:“怎么就说出了这番糊涂话来?”
“那士子不当众打能成吗?”
严世藩虽然纨绔,虽然目中无人,可却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和道理:“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罢了,就敢醉酒后在酒楼公然说咱们父子的不是,此风不可长。”
“若不然满朝文武那么多原本心中嫉恨咱们的官员,指不定又要联合起来生事了。”
严世藩虽然目中无人,可其却是有才能的,且处事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
沉默了一会,严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陛下对咱们父子不满了啊。”
“因为这个士子?”
严世藩眉毛挑了挑,嘴角带着一丝不屑:“陛下对咱们不满,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进士,这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正因为此,才要狠狠的打,让旁人知道和咱们严家作对的下场。”
严世藩双眼露出狼一般的狠戾:“依着孩儿看,这士子就该活活打死。”
“混账东西。”
严嵩使劲拍着跟前的书案:“陛下已经对咱们不满了,还不知道收敛,不想活了不成?”
对于嘉靖帝的喜怒无常严嵩可是极为清楚的。
“爹,你就是胆子太小了。”
严世藩脸色狠戾,不在乎的道:“咱们严家如今朝中遍布官员,陛下就算是想动咱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严嵩楞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严世藩,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得。
“逆子。”
过了许久,严嵩猛的抄起桌上的砚台砸了过去。
“你疯了。”
严世藩窜了起来,直接跑了出去,站在门外,满身的墨迹,狼狈不已:“你真是疯了,有这么对自己儿子的吗?”
“逆子。”
严嵩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手扶着书案,一手发抖的指着严世藩,满脸怒容,他虽然被人称为奸佞,但是,对嘉靖帝却是极为忠心的。
而刚才,他亲生儿子严世藩的话里,却透漏出了对嘉靖帝的不满,不敬,这是严嵩绝对不能容忍的。
“真是老糊涂了。”
严世藩也翻脸了:“那混账士子的事情孩儿会去处置,你好好给陛下炼丹就是了。”
说完这话,严世藩也就不留了,转身就走,父子今个显然意见不合,而且已经吵起来了,没有必要在继续留在这说什么了。
“逆子啊。”
严嵩身子摇晃了几下,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严家权势滔天又能如何?终究不过是一个臣子罢了。
朝廷当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大臣想要掀翻他们严家,一旦陛下稍微透漏出这么点意思出来,那些个大臣们就不会消停的。
可他那个儿子似乎没看清楚这点,都是这么多年养成了这目中无人的性子。
一旦陛下真要翻脸了,到时候,往日里围在他们严家周围的大臣,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来人呐。”
过了一会,严嵩方才聚了些力气:“去西苑。”
今天这事,严嵩不放心,他必须要亲自去探下皇帝的态度,甚至,在这事上认个错,这么多年,别人都以为他严嵩得圣宠,可他在皇帝跟前,其实也是颤颤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