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我刚才在路上看树皮树叶竟然都被人吃了,难不成官府没赈灾吗?”
曾毅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一只胳膊扶着老人的身体,神情悲切:“不瞒您说,晚生在湖州府也是有亲戚的,不过不是在长兴这边,是在归安县。”
“难怪,难怪。”
老人喃喃着:“看公子您的打扮就不是一般人,肯定是富贵人家。”
“归安那边老婆子年纪大了,很长时间都没去过了。”
老人家自言自语,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不管提起什么事情都是喜欢唠叨:“这次听旁人说,咱们整个湖州府,就归安那边眼中,整个县都没了。”
“公子啊,您有善心,您亲戚肯定也能平安无事的。”
老人家唠叨着,话题却是有些扯开了,不过,这也是曾毅编出的寻亲的原因。
“希望无事。”
曾毅深吸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之色:“大娘,官府现在管咱们灾民么?”
“管,怎么不管?”
老人家原本还有气无力的声音提起官府二字立时有了力气,不过,却是带着浓郁的恨意:“一群天杀的啊,让官兵看着,不让咱们去别的地方,只要发现了,就是一顿暴打,然后拖回来。”
“这是要让咱们这些百姓都活活饿死啊。”
老人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的哭腔:“老婆子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死也就死了,也活够了,可我那可怜的孙子啊……。”
曾毅震惊,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之色,难怪这一路行来没见多少逃难的灾民,原来如此,那些逃出去的灾民是不敢提这事的,生怕自己给自己招惹麻烦。
官府这么做的原因,曾毅能猜的出来,无非是怕灾民四散逃离,到时候到处都是灾民,闹出乱子来。
干脆,把人都给看着,不让离开,哪怕是饿死,只要不引起朝廷的注意就成了。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之举啊。
“大娘,官府不让你们离开,总该准备粥棚什么的吧?”
曾毅耐着性子,虽然之前得到的消息当中,粥棚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可,总是要询问一番的。
“有,是有粥棚。”
谁料这老人家的话却有些出乎曾毅的预料,就连旁边站着的赵四和周辉两人也有些愣神的。
毕竟,之前这一路过来,他们见的灾民虽然不多,可是得到的消息都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粥棚。
“有粥棚?”
曾毅试探的询问,指着旁边街道两旁躺着无力呻吟的百姓:“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都是饿了很多天吧?”
的确,这年头,真要遇到大灾,粥棚至多也就是保住灾民性命罢了,不可能真的让你吃饱的。
可,这长兴县的这些个灾民,别说是吃饱了,分明是饿了很多天的模样啊。
“是有粥棚。”
老人家浑浊的双眼中有泪水流了出来:“估摸是皇帝知道了咱们这百姓都快饿死了吧,听说是又派了个小钦差过来。”
“这才有了粥棚啊,可这次来的钦差据说官太小了,要是来个大官钦差就好了,粥里也能多些米了。”
老人家这话让曾毅听出了些消息,他来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这点,曾毅自然清楚,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传出了他是钦差的消息,这可就有些可笑了。
他曾毅是奉旨前来的不假,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却又不能算是钦差。
而,最为主要的,则是曾毅听出了老人家最后话里的意思。
有他这个传言的钦差来了,才开始开设粥棚的,若是来个大官钦差,粥里也能多些米。
老人家这两句的意思,也就是意味着,粥棚是有,不过是刚开设的粥棚,而且就算是有粥棚了,里面的米粒也少的可怜。
“大娘,来钦差了啊?”
曾毅来回搓着手,满脸关切的样子:“那大家伙可就有盼头了吧?”
大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冲着曾毅道:“娃啊,你还是不懂,这些个当官的只知道自己捞银子,哪管咱们百姓的死活?”
“这次大水之后,可不就来了个钦差么,说是赈灾来的,可你也看到了,咱们现在不还是这么个样子吗?”
“听说这次来的钦差官更小,估摸着是和咱们这的官不熟,所以才做做样子,等人真的到了,熟悉了,到时候官官相护,这粥棚,估摸着又该没了。”
曾毅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百姓已经对朝廷不信任了,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可笑,天子仍旧痴迷炼丹。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曾毅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老人家,其余的事情,曾毅无法承诺。
“大娘,听您刚才话里的意思,粥很稀么?”
曾毅叹了口气道:“您和我说说这里面的道道,晚生是来寻亲的,如今估摸着,是有些难了,回去后,总要能给家里一个交代啊。”
“娃娃你也别难过,你这么心善,你家亲戚肯定有菩萨保佑的。”
老人家安慰曾毅,在她心里,曾毅能给她一块饼,就是大好人,大善人了,这让品出这意思的曾毅有些心酸。
“粥棚是开设了,可一天也没多少,就那么一大锅粥,全县这么多人,您说,能有多少人喝上一口的?”
“而且,这粥能看到碗底,一碗粥里能有两三粒米就不错了。”
老人家说这话已经满脸是泪了:“这帮天杀的狗官啊,这是不把咱们灾民当人啊。”
“官府那边说是前些天赈灾的钱粮被抢了,这是知府大人变卖了自家家产凑的银子买的粮食,可这不明摆着是糊弄咱们么?”
老人家话匣子打开了,心里的委屈和憋屈全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所说的内容,更是让曾毅目瞪口呆。
这湖州府知府还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然能做出如此种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而且,所找的借口,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是拿灾民,拿百姓,拿满朝文武当傻子来糊弄的啊。
不过,曾毅也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个借口,只要朝中有人撑腰,一个借口就足够了,至于这个借口是否真实,这并不重要,只要这个借口不是太离谱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