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本来都快蹦出嗓子眼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去，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帐中那两道如黑色闪电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大帐中央地方虽不算宽敞，但高歌与赤力多已斗了百招有余，两人拳脚如风，呼呼作响，吹得帐中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
更让高欢放下心的，是呼呼风声中，隐隐夹着赤力多的粗重的喘气声，而自己儿子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很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歌慢慢占了上风。帐中诸人都能看得出来，所以除了那北羌大王子脸色渐渐阴沉以外，其他人都开始推杯换盏互相敬酒起来。
要是打赢了，刚刚北羌大王子可是说了啊，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啊！就算他食言而肥，可是堂堂大王子说话如放屁，传扬出去那也是往北羌的脸上狠狠呼了一巴掌啊。痛快啊痛快！想到这里，李舟堂笑的嘴都咧得疼了。
此时场上那赤力多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自己擅长的确是拳脚功夫。北地邪神传他六十四招拳脚，现在已经被他从头到尾用了两遍了，而那高歌打法确实无耻，自己什么招式攻过去，他便用相同的招式去接。先开始的时候自己仗着拳脚精妙还能讨个一招半式的便宜，等第一遍招式用完的时候，高歌已经熟悉了他的套路了，再用相同招式对应的时候竟然隐约比他还快三分，而且两人拳脚相触之时，自己拳脚被高歌体内深不可测的滚滚内劲震的疼痛欲裂。现在第二遍招式又快打完了，高歌明显跟他打的是消耗战。
这还怎么打？再打下去，怕是高歌用自己的招式估计用的都比自己熟练了。这不要钱的师傅当得也忒不划算了！
赤力多额头已经汗如雨下，气息转换的也不如刚刚灵活了，而对面的高歌，却依旧气息绵长，不急不躁地用自己的招式回敬自己，偶尔还夹着一些中原的粗浅招式。赤力多已经累的眼前冒金花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当场活生生累死。忽然，他想到一件事，顿时又惊出一身冷汗。倘若自己这一场输了，那北羌的皇帝会怎么对待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呢？
北羌各部族都觉得他们的新皇帝摩诃萨宽仁大度，勤政爱民，算是历代北羌统治者里少有的贤明君主。但只有自己这样的皇室近卫，才知道摩诃萨的心计和手段，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啊！自己当了侍卫，就早有迎接死亡的觉悟了，可是家里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以及年迈且腿脚不便的双亲。要是自己这一场输了，丢了北羌的脸面，谁知道摩诃萨会让自己的家人面临怎样悲惨的命运啊！
怎么办？只能接着打。
自己作的死，含着泪也要作完啊！
此时高歌的确是在学习赤力多的招式，他手上出招如电，心里也在泛着波澜。
自从那个教自己粗浅功夫的和尚走了之后，自己也因为懈怠而不去练武，整天跟着一帮油坊关的类似于自己的纨绔小伙伴胡吃海喝，嬉闹玩乐。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快快乐乐地过去了。
学什么武？武功再高，能敌得过自己老爹手底下的三万悍卒？读什么书？自己再怎么不识字，等老爹干不动了，自己还不是要接了老爹的位子，到时候也可以过一把土皇帝的瘾。怕什么北羌南下？油坊关可是一座城池，城高墙厚的，北羌习惯了骑兵作战，劫掠如风倒擅长，可也劫不到自己头上来啊！况且城内烽火台的烽火一起，雍北的其余十四关的援兵也转瞬即至，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没什么忧愁的，那就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吧。
金雀王朝就需要这样浑浑噩噩没有野心的纨绔公子来看家护院的吧。
可是刚刚看见老爹用后背对着敌人护着他，带着哭腔向那大王子跟赤力多打躬作揖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心会那么疼？
爹呀，你可是高总兵、高城主呀，油坊关的土皇帝呀！
倘若自己真的用心习武，怎么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他出手一招比一招快，不觉力度又狠了三分。这么多招过去了，高歌也大概摸清了赤力多的招数。北地邪神门下拳脚招式，大多狠辣阴毒，皆有一往无前不留余地的气势，比起自己当初学的什么伏虎拳罗汉掌倒是实用的太多。但当年学的武功虽然粗浅，却招招皆有余地，处处以退为进，他略一琢磨，发现正好赤力多走的武功路数相辅相成。
此时的高歌的确是在用心去模仿赤力多的招式，结合了魏青原给了他的九分真气，相同的武功到了他手里，俨然用的比赤力多更具杀伤力。
不出意外，三十招之内，赤力多必败！
这时，赤力多大吼了一声，好像给自己鼓劲一样，脚下步法已经开始凌乱，但是手上却多了几分力气。
不能输，不能输！
高歌满心纳闷，是什么支撑着赤力多？自己这个没练过几天武功的门外汉都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赤力多必会被活生生累死。想必赤力多本人一定更知道。
为什么他还不认输，为什么他还在坚持下去，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吗？
北羌也是有英雄的呀！
人力终归有竟时，赤力多又出了十几招之后，两腿一软，眼前一片昏花，身子就往下栽倒。此时，高歌也迅速变招，两掌齐出，自下而上攻来。
完了完了完了！赤力多心里一片绝望，自己想要抵御，可是真的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他只愿高歌这一招能蓄满真力，让自己立毙当场，也好过战败回去面对皇帝摩诃萨的惩罚。
高歌两掌已经结结实实拍到赤力多的身上，赤力多却愣住了。
这一招不带一分力气，而是顺势将自己托起好让自己不倒下去。
“你......”赤力多皱着眉，不知道高歌的意图。
高歌见他已经站稳，大声笑着嚷着：“不打了，再这么打下去，打到天亮估计也没个结果......我可是来蹭酒喝的，可不是来打架的......诸位大人，这场切磋就算是平手，如何？”
赤力多一愣，却看见高歌朝他挤了挤眼睛。他知道高歌是故意打平的，于是满怀感激地冲着高歌拱了拱手。
“好好好，打平好啊......打平不伤和气嘛，来来来，喝酒喝酒......我敬几位大人一杯”那北羌王子端起杯子站了起来，也没了刚刚的飞扬跋扈。他也知道再打下去赤力多必然落败，于是也赶紧嚷嚷着，生怕高歌反悔一样。
“好，两国如今和气至上......这一局，自然是如大王子所言，打成平手！来，敬王子殿下，愿两国世代交好，不起兵戈。”李舟堂虽然对这场比试战果有些惋惜，但想想看怎么可能真的一场比武就让民风彪悍的北羌俯首称臣，况且这两人武功孰高孰低，怕是连那个文官出身的仲鼎惜也能看得出来，这也算是折了北羌的威风了。于是他也就着大王子的意思顺势说。
这时帐外忽然传出阵阵骚乱。
“报......报告......祸事了祸事了......”这时一个帐外士卒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帐跪倒在地。
“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不知道有贵客在此吗？”李舟堂刚刚端到面前的酒杯被这突如其来的士卒惊得一哆嗦，手一抖，杯子里的酒没喝却已经洒了一半。他怒气冲冲地喝道：“来人呐，将这厮拖下去，五十......不，三十军棍！”。
“大人饶命，天......天有异象，天......天亮了......”那个士卒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什么？一个时辰前才天黑啊？走，出去看看......”李舟堂好像是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顾跟众人打招呼了，赶紧奔出了大帐。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也跟着出去了。
高歌也好奇的跟着出去了，一到帐外，他也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本该漆黑的夜空中，高高悬着一个类似于太阳的东西。不同之处，这是一个有两个尖角的菱形的星体，也散发出诡异的强光，照的天地间一片惨白。
是的，是那种诡异的让人瘆的慌的惨白，而不是那种正常的如太阳般温暖安定的光芒。
“这......这是白夜啊......祸事了祸事了......”李舟堂嘴里念念有词，脸上满是恐慌之色。
“李叔，白夜是什么？”高歌好奇地问。
“白夜？白夜是乱世的开始啊......古籍记载，两千年前，在东阙大陆曾经有过一个强盛的帝国......包括现在的北羌也在这帝国的版图以内......后来，某天夜里一颗妖星将天地照的亮如白昼，过了两个时辰妖星才慢慢隐去，但就从那天夜里开始，整个东阙一连好几年，天灾异象不断，后来整个王朝分崩离析，兵祸连结几百年......直到我金雀王朝的开国圣王李承宗以霹雳手段一统东阙六州，再加上北羌那边出了一位英雄人物叫摩诃梅林的统一了草原各部，这片大陆才算勉强安定下来......如今这白夜再临，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李舟堂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
“呸，什么狗屁古籍，我才不信......这次本王子来跟贵国商量的，就是止息兵戈之事，从此，两国就是兄弟之邦，互帮互助，兵祸连结这种事，再也不......”大王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打断了他的话的，是一支箭！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只硕大的箭矢，箭身裹着一团浓浓的黑气，顺着一个诡异的弧度穿过人群，精准地撕扯开了那北羌大王子的脖颈，深深地钉在了身后支撑大帐的木柱上。
“嗬......嗬......”大王子一脸不相信的瞪着众人，他捂着喉咙，血汨汨地从指缝里流出来，嘴里还发出痛苦的声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那如黑熊般壮硕的身体已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抓刺客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看着敦实憨厚反应迟钝的高欢，他一边大声高喊招呼士卒抓捕刺客，一边回过头想提醒自己儿子高歌赶紧躲进大帐。却看见高歌走到木柱旁边，拔出了深嵌在木头里的那支比正常箭矢大得多的箭。
“殿下——”赤力多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弯刀，双眼血红地瞪着诸人。
“抓刺客啊抓刺客——”李舟堂也从白夜带来的惊愕里反应过来，赶忙大喊，然后又哭丧着脸念叨：“完了完了，这下子真的祸事了......祸事了......”
“谁识字的？麻烦看一下，这支箭箭身上好像有五个小字......”高歌举着箭高声问。
“拿来我看看！”一直没说话的仲鼎惜一把抢过箭，然后读出了箭身上的五个小字：“东......海......第......一......杀......”
“什么？是他？”这次发出惊呼的却是大王子的侍卫赤力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