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一然这边还没回想起来在哪儿听说过这个晚会，就被教导员叫住：“亓一然也在！这个好！他有舞台经验，这回咱就有点底气了！那个小东北就让他演！”
小东北？想想指导员刚刚说是情景剧，看来不是他们之前排练的舞蹈节目。教导员亲点了几个角色就称有事先走了，指导员略交代了那两个一期士官几句也先走了。这两个一期士官一胖一瘦，先带着舞蹈队看了一段视频，视频截取自某电视台，看起来像是某次部队晚会的，再仔细看，里面有两个角色正是这两个一期士官扮演的，镜头里的他们还没有摆脱新兵特有的稚嫩。这个情景剧大概就是讲戍守海关的战士们在跟家人们日常通电话时，如何歌颂部队首长和海关领导。形式算得上新颖，内容上明显是针对特定晚会编排的，切合主题的话就是个好节目，可是拿来在新训晚会上充数，亓一然总觉得有些欠妥。但是领导安排的嘛，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呗，难得又有了这么个机会可以舒缓下身心，想这么多干嘛，亓一然想着这些，不自觉摇摇头笑了笑自己。
那瘦瘦的士官注意到了亓一然，上前来问：“你是春晚上唱《帝都帝都》那个新兵吧？”
“报告班长，是的。”
瘦瘦的那个点了点头，胖胖的那个插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问的，赶紧把节目排好了，晚上就得带到师部送审了。”瘦瘦的那个闻言也不再多话，看样子虽然都是一期士官，职位上应该还是有区别的，胖胖的这个多半要比瘦瘦的这个大个一级半级的。
那胖胖的士官虽然嘴上催促着赶紧赶紧，却并不做事，一口一个“他班副”、“他班副”的指挥着那个瘦瘦的士官给舞蹈队编排。节目倒也不复杂，全程只有夸张的表情和一些简单的动作，有台词的也都是照着画外音对口型，从熟悉节目到编排成型，一个上午都没用完，虽然简单，冒泡的还是大有人在。亓一然想着，这个节目还是得把主题改一改，不然很容易见光死。
中午开饭前教导员带着指导员过来验收节目，只看了一遍，表达了忽略小细节上的冒泡还是很满意的态度，下午的时间仍然是拿来排练情景剧，减少冒泡次数。体能训练也被免了，晚饭过后，指导员带队，安排了一辆军用卡车载着他们演出小队来到了师部的大礼堂，大礼堂的舞台上是几个女兵正在表演情景剧，亓一然他们被暂时安排在台下坐着。这女兵们的情景剧，亓一然看到一半就感觉到了不妙，一台小型的晚会，唱歌跳舞尚且还要挑挑选选，像情景剧这种小众类型的节目一般是很忌讳出现重复的，而在这个女兵们表演的情景剧面前，他们那个，简直是毫无竞争力。女兵们演的是她们在新兵连的心得体会，完完全全是奔着这个晚会的主题去的，而且演员们是清一色的女兵哎，节目本身的吸引力又是差了一大截，再说节目的编排质量，跟女兵们这个相比，亓一然他们这个简直就是糊弄观众。得，等着被毙吧，亓一然想着这些，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幸而旁边的战友们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看，无人察觉。
果然，几乎所有节目都至少登台表演了两遍，唯独亓一然他们那个，再没被叫到过。负责现场节目调度和审核的是一个少校，之前那个军乐队带队军官也在，看起来只是个副手，离开之前，指导员特意被那个少校叫了过去，嘱咐了什么事情，就叫指导员带队回去了，舞蹈队们在归途上炸开了锅，讨论着刚刚的大饱眼福，亓一然没有参与的心情。那个胖胖的士官像是心情不佳，大喝了一声让他们小点声，良久，居然问了亓一然一句：“你觉得咱们这个节目能被选上吗？”
亓一然觉得奇怪，反问道：“我觉得？为什么会问我的看法？”
“因为你跟其他新兵的表现都不一样。”
“您太抬举我了。”
“说说你的看法嘛，只当闲聊了。”
“我的看法？听天由命呗，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想它干嘛，徒增烦恼。”
“小伙子有点意思。”
“班长说笑了。”
一路无话。车子开到连队门口，指导员招呼他们下车，清点过人数后，不无失落道：“明天舞蹈队等我通知，亓一然你待会到我办公室来。”
队伍解散后，亓一然随指导员来到办公室，一进门，指导员就悻悻的说：“咱们这个情景剧又被毙掉了。”
“哦。”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谁？我？指导员，我该有啥反应啊？”
“哦，没什么。师部的宣传科副科长点名要你在晚会上唱一首歌，歌名叫《好男儿当当兵》，听过这歌没？”
“报告，没听过。指导员，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师部的，宣传科副科长，点名要我唱这首歌？您确定没弄错？”
“有什么问题吗？”
“报告，问题多的我都不知道从哪儿问起了......”
“那就别问了，把任务完成好就行了，明天我给你准备好影像资料再找你，你练一下，副科长给了你三天时间练习。”
“是。”
第二天吃过早饭，指导员早早的把亓一然带到连队学习室，给亓一然听这首歌。这首歌无论节奏还是曲子都算得上简单，简直堪称军旅歌曲中的《老鼠爱大米》，亓一然稍微听了几遍，基本就已经朗朗上口了。
“亓一然，这首歌对你而言，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报告，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拿下了。”
“那好，你看一下，咱们能不能排一段舞蹈进去，弄个歌伴舞，让舞蹈队再重新派上用场。”
“听您安排。”亓一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犯了嘀咕，堂堂指导员，怎么跟他一个新兵用起了商量的口吻。
指导员当即又下楼把舞蹈队重新召集了回来，吩咐李璇根据亓一然的这首《好男儿当当兵》排一段舞蹈，李璇应承下来，指导员又去忙其他事了。这一次的任务难度对李璇而言简单了很多，上一次的重点全是在舞蹈本身，而这一次有了演唱部分分担一定的压力，李璇大张旗鼓的编排起舞蹈动作来，一遍一遍的回放着原声带和伴奏，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有了一整套连贯的动作了。虽然动作的意思多少还能跟歌词对上，但是搭眼看过去，仍旧是一个字——乱。晚上的时候，指导员估摸着也应该排的差不多了，过来验收节目，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试试运气吧。”这句话，亓一然听到了，感觉有些耐人寻味，这个节目不是师部领导亲点的么。
第二天仍是给了一个下午排练，老样子，还是为了整齐度，然而依旧徒劳无功，浪费了一下午也没什么进展，就这么又被带到了师部大礼堂，这一次倒是比之前那个情景剧受到的重视多一些，好赖让演了两遍。第二遍演完，军乐队的带队军官就开始吵嚷：“不是让他独唱的吗？后面那一堆群魔乱舞是几个意思？演了两遍都没看懂是干嘛的，伴舞吗？”
指导员赶忙上前解释：“我给加的，独唱不显得太单调了嘛。”
那军官抢话道“这个不用你担心，那个伴舞别要了，让他独唱！”仔细一看，上次那个调度的少校不在，看来今天是这个乐队军官在掌握生杀大权。指导员悻悻的叫舞蹈队都下场，留了亓一然一个人在舞台上，音乐伴奏随即响起，又被那军官叫停：“伴奏伴奏，停一下！”伴奏随令戛然而止，那军官上台来，把亓一然叫到身边小声嘱咐道：“这个伴舞虽然质量不高，但是里面的动作有些还是能用的，你演唱的时候挑几个动作加进去，走位自己设计一下，就上次你在团里唱《帝都帝都》那套走位稍微改一改就可以。准备好了给我个手势。”亓一然也小声答“是”，大概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亓一然就退到幕后，给了那军官一个“OK”的手势，伴奏就响起了，这首歌的前奏大概有二十多秒，亓一然把握着时间，空下了无关痛痒的一段，就随着伴奏缓步上台，站定敬礼，刚好留了三五秒调整呼吸。伴舞部分他也是练了些动作的，正好加进去，走位上一中，一左，一右，再回到舞台中间，整首歌唱下来，自然而然，恰到好处，没什么闪失。演唱结束，伴奏渐弱，那军官就开始发表评论：“这才像是个节目嘛！那个指导员，伴舞砍掉，就叫他独唱！”
指导员在旁边应着：“好的。”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这么看，同级不同单位的，也是有尊卑上下之分了。又让几个节目重新排演了一遍后，那军官就拿起一张节目单用麦克风念起节目名字来，念完后便吩咐道：“以上被点到的节目，请相关负责人明天给演员们安排好服装和道具，明天中午吃过饭再带到师部大礼堂来。好了，各单位可以带回了。”
到了第二天，刚吃过早饭，亓一然叠好被子正在打扫卫生，二排长又来班里找他：“亓一然！”
“到！”
“试一下这套礼服合不合身！”
亓一然接过衣服，是一套部队的礼服，样式跟春秋常服差不多，但是裤缝线上贴合着金黄的锦条，胸前还挂有金色穂带，看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你脖子上都是黑的，几天没洗澡了？”
“报告！两三个星期了。”
“赶紧去洗个澡！洗干净点！这是跟你三排长借的礼服，别把人白衬衫弄脏了。”
“是！”亓一然此时别提多开心了！来部队快三个月，一共洗了五次澡，第一次洗澡是来部队快一个月，全班都已经臭烘烘的时候，班长才带着他们去洗的，而且还是几个人排一个淋浴头，说是洗澡不如说是简单冲了冲，对他们新兵来说，能痛痛快快洗个澡，简直算得上奢望。亓一然脸上仍是不敢表露的太激动，跟班长打了声报告就收拾着洗浴用具直奔淋浴间，出门前班长还特意嘱咐他：“别忘了洗完后给人卫生区清扫干净。”
“是！”亓一然答应着，一到淋浴间，仿佛到了天堂，说是两三个星期，实际上他都已经忘记具体有多久了，鱼入大海，鸟归深林一般，没人抢淋浴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痛快！仍旧是不敢怠慢，五分钟不到洗完澡后，赶忙清扫淋浴间，二排长等的不耐烦了，过来叫人：“亓一然！怎么洗个澡洗了这么久！”
“报告！我在打扫淋浴间。”
“打扫个毛线！赶紧回去试衣服！不合身还得再去给你找呢！”
“是。可是这淋浴间......”
“我待会叫人来打扫，不用你管了！”
“是！”亓一然暗自窃喜，这还真是前所未闻的待遇。
亓一然赶紧回班里把礼服穿上，别说，不大不小刚刚好，好像专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二排长让他转个身，看了看：“不行，你这发型太锉了，谁给你理的？”
“报告！我们班的头发现在都是互相理的！”
“怪不得，去把你班副叫来！”
“是！”
已经是操课时间了，全连都已经带到了楼下的训练场，亓一然来不及多想，穿着礼服就下楼找班副，刚到训练场，就听那几个班长在喊：“七班长！你们班亓一然这是要把歌唱到师部了！”
班长听这话回头看去，见亓一然披挂着一身礼服正向他跑来，一脸嫌弃的喊道：“把腰给我挺直了跑！好好一身衣服让你穿的这么锉！真他妈丑！”
亓一然笑笑不说话，自从跟班长尽释前嫌以来，没来由的搞体能没了，改成在外人面前没来由的嘲讽了，有的没的，好的坏的，都是一句嘲讽，尤其是新兵考核下来，亓一然各科目成绩都名列前茅后，更加变本加厉，人越多嘲讽的越狠，人越多嘲讽的越大声，仿佛要全世界都知道他带出的亓一然是全连最锉的新兵一样。亓一然知道他的小算盘，每每也都付之一笑。
“报告班长，二排长让我下来找班副。”
班长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来找班副的啊......二排长找他？啥事？”
“报告，我也不知道。”
“班副，去！”
班副答道：“是！”
随后便带着亓一然回班，上楼时，特意让亓一然停下来转个身给他看，嬉笑着道：“喝！帅气！这可是军官干部才有的礼服！你小子穿着还真是精神！亓排，以后还得多照顾照顾我这大头兵啊！”
亓一然轻轻打了班副一下，笑着说：“班副你又调皮了。”
二人说笑着回到班里，班副跟二排长打了报告，二排长早已准备好了理发用的那套劳什子，指给班副说：“赶紧帮他把头发理一理，这头让谁理的，跟狗啃的似的。理精神点，要在师部演节目的，别让领导们看着笑话。”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身礼服，再换个发型，亓一然戴上自己的黑框眼镜，看着军容镜里的自己，竟找回了些许入伍前的浪荡痞气，班副也是不住的点头，二排长看过后也说：“不错，这样穿出去就体面多了。”这就是亓一然第一次在师部表演的妆容了。
中午吃过饭，二排长急急的就来叫亓一然，二人跟着一辆军用吉普车来到大礼堂报到，军乐队那个带队军官看到亓一然，眼前一亮，笑着说：“别说，像那么回事了。去后台候场吧。”
亓一然得令来到后台，来来回回的一直有人经过，二排长在台下听候差遣，亓一然站在后台，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就找个不碍事的地儿站会儿军姿吧。
“亓一然。”有谁在小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听着有点耳熟，但是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亓一然看了看台下的乐队军官和二排长，不像是叫了他的样子。
“亓一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亓一然随声看去，肩章是个第二年兵，再看到那张脸，不禁内心里一阵惊呼，这老兵，帅的也太过分了！只见那老兵一双明眸似是深潭映皓月，两瓣薄唇好比锦缎点胭脂，面容轮廓是鲁班夺天工，要线条有线条要棱角有棱角，鼻尖高挺是平田飞来峰，要高度有高度要形状有形状。亓一然看的呆了，这简直是言情漫画书里的男主角才有的标致！
“亓一然。”那老兵又轻声叫了他一声，这才把他唤醒。
“到！班长好。”
“别叫我班长，叫我慈铠就好。”这声音越听越觉得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闻过，而且他这张脸的轮廓，模糊来看也是似曾相识，帅哥见过不少，这张脸不记得有什么印象啊。慈铠顺手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让给亓一然道：“坐下，放松点儿。你会弹吉他对吧？”
亓一然不敢坐，一个老兵给他拉椅子，自己还没坐让他先坐，这可使不得，推辞着椅子小声回道：“报告，是的，会弹一点。”心里仍旧是在惊叹，虽说新兵连有几个班长也是帅的一塌糊涂，但是跟这位满脸秀气的小生相比，还是少了些由内而外的儒雅气质和亲和感，这老兵，帅的也有点太离谱了。
慈铠按着他坐下，仍是轻声细语：“我也会弹一点，等你来乐队，咱们的电声乐队就可以完成组建了，一直就缺你这样的主唱！”
“啥？来乐队？我？”
“对啊。对哦，你还不知道。”
“我真能来乐队？”
“慈铠！”
“到——！”这慈铠还没回答亓一然的疑问，就被那个军乐队的带队军官叫去了。亓一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模糊间想起来，怪道这个新训总结晚会听着这么耳熟，眼前这一幕幕不正是那晚梦到的场景么！而这个叫慈铠的，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不就是梦中那个给他拿麦克风的人么！
这可真奇了！难不成又是个梦中梦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