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年久失修的瓦房,门窗早已破落,斑驳旧迹,凌乱不堪。
进入屋中,以二狗子为首的另外五人,或坐或站,低首耳语着什么。
里间墙角处,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小姑娘,蜷缩在一堆杂草上,目露惊恐,惶惶不可终日,想来这便是县令之女了。
“李慕,坐吧。”二狗子指了指旁边一个条凳。
李慕看了看这个二狗子,长得人摸狗样,一脸奸人相,李慕心中早就厌恶了几分加之昨天之事,李慕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二狗子,今日怎么有空找我?是不是有了赚钱的门道。”
“哈哈哈!”二狗子朗声笑道。“李慕,你消息果然灵通,果然瞒不住你,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不多废话了,这单生意没你的份,大家亲兄弟明算账,免得日后翻脸不认人。”
李慕当然不想掺和这件事,冒这样的风险不值。“二狗子,你大可放心,程府之事已让我火烧眉毛,我没那闲心和你在一个锅里搅稠稀。”
二狗子笑而不语,程府之事他当然心知肚明,见李慕如此识相事情便好办多了。“当然,既然是亲兄弟,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我呸!李慕暗骂一声,并没言语!
“这里五百文钱,你和方兴拿去吃酒吧!”程家大少找到二狗子这伙人之时,有言在先,李慕绝不能参与此事,为了保险起见,二狗子便想用钱堵住李慕的嘴;况千阳县就这么大,想要瞒住李慕,那不可能,想来只有收买这条路最为稳妥,试问谁不爱银子!
“那就先行谢过,程府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李慕拿起桌上银钱,向方兴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了。
往县城而去的两人,行至半路,方兴心中不悦,口中便骂:“真不是东西,二狗子这厮太贪得无厌了,按照如今行情,这样的小姑娘,卖于**,最少十五两银子,若是碰到个达官显贵,二十两,甚至更贵皆有可能。”
五百文就五百文,李慕并不在意,他所关心之事还是赵云中那个泼皮无赖。“银子有地方可赚,何必眼红他人,二狗子胆大妄为,终有他认栽的一日!”
方兴只是心里不平,不吐不快而已,见李慕如此说,也没甚可说的了。
两人在到达县城时分手,方兴又去游戏人间去了,李慕在方兴再三劝阻下,也没有打消去找赵云中的念头。
李慕沿着县城街道往北,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来到赵云中的宅子前。
暗红色的大门没关,李慕站在门前往里看了看,院子里没人,只听得屋中有人说话。
“你这孽畜,不思功名,不积家业,如今而立之龄,一事无成,田无两亩,房无三间,逆圣人之言,驳父母之命,维整日酩酊大醉,吃酒生事;上愧祖宗遗风,下负七尺之身,若一死物何异哉?”
那声音浑厚有力,略显苍老,情急之下早已悲愤之极,如此口气想来只有这赵云中长辈之言了!
李慕走进院子,屋中的赵云中没有吭声,只听那老者连叹数声,再次道:“如今八月乡试将至,你还不幡然悔悟,从拾圣贤书,钻研八股经义么?三年一遇良机,你还有多少三年?想当年,你院试是何等风光······罢了,罢了!”那老者接连摇头。
“敢问赵秀才在家吗?”李慕走进屋门,轻声问了一句。
屋中两人皆是一愣,那白发老者打量着门外李慕,跪于堂前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胡子拉碴,衣衫不整,面容憔悴至极,偶然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酒气。
在李慕这一世的记忆中,见过几次千阳县这个有名的泼皮无赖,一眼辨认出这便是赵云中。
“在家和没在家一样!”那老者再叹一声,转头对赵云中道:“言尽于此,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那老者说完甩袖而去。
老者走后,赵云中试着站了起来,可能由于跪得时间长了,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抬首看了看门外的李慕:“找我何事?”看到是不认识的人,赵云中冷冷的问,依然是那般暗淡麻木的表情。
听着那老者刚才那些话,李慕忽然间觉得这人或许真的没救了,想要要回一百两银子恐怕是不可能了:“刚才是令尊吗?”李慕试探性的问。
赵云中走到谭天野面前很是无礼的道:“是又如何?有事说事,没事我就不送了!”
“对令尊的话有何想法?”李慕看着他道,对刚才不礼貌之语没有在意!
赵云中顿时大骂:“你这小贼,吾的事与你何关?此乃家事,何须你多言?”
李慕收敛了笑容,想要要回银子,恐怕要先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当即便有了主意,顿时脸色突变,以比赵云中更大的声音,一声大喝:“赵云中,你还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吗?”
“小贼休要胡闹,免得我动手,家父授予的名号焉有不会之理?”赵云中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唬了一跳,不过早已反应过来,痞行大发,在千阳县他赵云中怕过谁,况这不知名的毛头小子!
李慕不紧不慢的走进屋中:“亏你还知这是令尊赐你的名号,云中是何意,堂堂一个秀才难道不知?可你怎么做的?醉生梦死,不求功名,整日里等死空叹而已!令尊期你青云直上,乘风破浪之意,你当真明白,当真做到了么?”
“你······”被噎的口中无话的赵云中怒目而视。“吾之事,你这小贼有何资格说三道四?”自知理亏无力反驳的赵云中只得炒冷饭,将刚才之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慕呵呵一笑:“你上负高堂,下愧七尺之身,胸无抱负,肩不负任,罔顾圣人之意,不思前途大业,徒一蠢物死人尔,于国于家无益,何故还不速死以谢高堂教养之恩,如一死人,你又有何资格和我这人间之人对谈?”
赵云中嘴唇发抖,近乎呆滞的脸上暗淡无光,不敢看面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贼,空叹低首,半晌无言!
见赵云中不说话了,李慕继续趁胜追击:“圣人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读书人无上准则。然你赵云中,而立之年,家无妻妾,孤身寡人,也未有子嗣后继,此乃忤逆之大不孝之罪,其罪可诛,罪同天谴;至于治国平天下,枉你读了数年圣人之书,恐早已忘了这五个字了吧?”
赵云中抬头望天,轻叹一声,不过看见的只是黑漆漆的屋顶而已,顿时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不得不说,李慕说进了赵云中的心坎上,一句句如刀的话直刺那一直以来被赵云中掩盖的心底最脆弱的又无法面对的一部分。
前世的李慕不通什么大道理,但是电视剧、电影、乃至小说,他还是看过很多,古代的读书人,无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毕生追求,然而如今的赵云中三样皆空,他能不羞愧,能不用头撞墙吗?
以前,赵云中的父亲肯定说过类似的话,警示自己的儿子,只是老父亲的话完全和不厌其烦的说教画上了等号,效力等同于无。
如今一个不认识的外人,站在他面前高声怒斥,任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再加上之前的无赖嘴脸,只是逃避现实的伪装而已。
“今天本来只是路过,无意中听见令尊训你之言,我虽没读几本圣人之书,但至少知道何为廉耻;之前在县城之内,也偶然听见有关于你的只言片语,顿时让我气愤之极,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你可知羞耻二字怎么写吗?”李牧继续着他装逼大义凛然的言辞:“不过,你如今这般境况,想必必有不可言说的难言之隐,但是这不是借口,试问谁没有遇到过坎坷,一路通途?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李慕说完转身出了门,只留赵云中一愣一愣的站在那里。
走出院门,李慕忍不住想笑,这个年代专心八股文的读书人脑子已经腐朽了,就刚才自己那几句屁话说不定真可以让赵云中从此脱胎换骨也未可知啊!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赵云中羞愤之下,无颜见江东父老往生极乐去了。
只是李慕管不了许多了,暂且赌一把,赌对了,那就是功德一件的大好事,自己能要回银子也说不定;赌不对,那也只好说一句:这是你自找的,与死无异的人何必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