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飞花散落的季节。
长安城,有人娶亲。游人如织的街道上,铜锣声声,花鼓震震。
我挤在人群中,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从扬州一路来到长安,没想到刚来就遇到了这样的喜事。遥遥远望,看到那迎亲队伍的最前方,新郎一身大红色的新服,骑在马上,与路人抱拳回礼。
那眉眼,竟是似曾相识。
剥开人群,再回神我竟是挡住了队伍去路,我直直的看着那个马上之人,道:“莫离,是你吗?”
飞花急转而落,似是要迷乱人的双眼。他看着我,张口,却不知该叫我什么,只得道:“好久不见,一起去喝杯喜酒罢。”
旁边早有人发出了不满,可莫离却对我笑了笑:“我该走了,再晚,恐怕就要误了时辰。”
遥记得那时莫离的不苟言笑,而此时,在众多人的拥护下,莫离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抱拳回礼,对谁都是亲和的。
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对是错,或许,如果我不在他面前出现的话,他就会安于市井,娶一个女子,如此携手一生。
可谁知,我无心的举动却又让他回到了江湖,那个飞花散落成血的江湖。
新娘子是一个温婉的大家小姐,花容月貌,一颦一笑都无限风情。
她见了我,并没有因为莫离认识我而有丝毫芥蒂,只是叹了口气,轻轻的拉过我的手道:“从他救下我性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莫郎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人,可是,如果可以,我想他从今以后就这样普普通通的活着。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并不快乐。”
她的话深入我脑海,一时间变得分外沉重。
新娘子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姑娘若是莫郎的旧识,就应该能明白。”
我对她挤出了一个微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回到过去的,他既然娶了你,那就一定是要待你好的。”
说起来我对莫离的感觉也就仅仅停留在扬州的那些日子,而后,我就渐渐的将他忘了,甚至记忆里也不曾想起过他。
而今日,我的所作所为,着实是莽撞了。
是的,不仅莽撞了,而且莽撞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因为我同样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喜酒之上还看到了周子涯,他一身布衣,混迹在人群中,要不是他看我的目光太过灼灼,我想我也是不会发现他的。
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朝我走了过来,对我举起酒杯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活着。”
我自小就没有触碰过酒水,如今却拿着酒杯:“我也没有想到。”
这句话是真的,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平安来到长安。
周子涯邪邪一笑:“长安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难道你是来看这个的?”
“不是。”我道,“我只是在这里等人。”
在这之前我去了天月教,可是,天月教的人说,如今,天月教的大部分人手都移去了长安。前些年,天月教吞灭了明阳宗,而明阳宗的地址就在长安城外。
天月教迁移势力,江湖中闹的纷纷扬扬,而这些之中,我却打听不到冷凝霜所在。不过,长安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据说这个大会江湖中的大部分门派都会参与,一来,可以展示各路门派的武学风采,以便于招收弟子,二来,获得奎首的可以取得武林统治之权。
以往,天月教并不曾出现在此等大会中,只是,我找不到冷凝霜,而天月教又要迁移到明阳宗故土上,或许便有了这个可能。
而我唯一可以等待的,就是这个可能。
周子涯拿着酒杯一饮而尽,看着我,向我示意他滴酒不剩的杯子。我不得已也一口喝了个干净,辛辣入喉,呛得人面红耳赤。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你最好现在就去明阳宗,晚了,或许你就看不到了。”
“看不到什么?”这句话不是我问的,而是莫离,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冷眼看着周子涯。
周子涯嘿嘿一笑:“娶了那么漂亮的娘子,还想着江湖之事,莫离,你可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
“周子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要么冷凝霜死,要么婉儿死!”
莫离的拳头紧紧攥着,我似乎又看到了新娘子看我的眼神,可是我,有些事情,是我无法控制的。
“莫离,你不要听他的,新娘子还在等着你,以后,那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会给娘说,说你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会忘了你的。你记住,你没有见过我,这些话你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说完这些我就出了大门。周子涯的话我不能不在意,不管发生你了什么事,不管是真是假,总是要去确定一下的。
我不知道周子涯为什么处处针对我,只是后来才知道,周子涯的父亲,周庆元,玄天门的门主,是死在冷凝霜的剑下。
杀父之仇,可是他却从未在我面前提到过,除了冷嘲热讽之外,如果不是后来知道,我恐怕在他的作为中,永远都猜不出他为何如此。
飞花弥乱,如蝶翩跹。
婆娑起舞,纷扰人世间。
莫离最后还是追了出来,他站在我面前:“若不是教主,我也不会有今日。而如今教主有难,我,不能不管。”
“那婉儿呢?”我道,随后,他看着我,皱眉不语。
“莫离,回去罢,她不能没有你。”我抽出剑,寒冷的剑光让这漫天散落的飞花多了几分萧瑟,我道,“如今的我,很多事情,我都是可以自己解决的。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抬头看着他,“莫离,现在的琦玉,已经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少主了。现在的我,会杀人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他依旧深深的望着我,沉默不语,我笑了笑:“莫离,我很高兴可以在这里看到你,真的,也很开心你能有一位妻子。所以,莫离,忘了吧,就当以前的你已经死了,回去罢,莫离。”
可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回不了头。
莫离看着我:“少主,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误了她的,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我一把拉住他:“莫离!”
他回头对我笑笑:“我了解周子涯,虽然他表面上不说,但他一直对天月教都是恨之入骨的,而他方才既这么说了,那天月教如今定是出了什么事。教主对我有救命之恩,莫离此生不敢忘记。”他神情蓦的凛然,“少主,我记得天月教远在洛阳一带,而明阳宗却在长安,当初天月教铲除明阳宗时顺利无比,现在想来,恐怕其中有诈。”
他推开我:“少主,在这里等我。”
微风习习,卷起地上的落花,轻似尘烟。目光懵然,莫离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我没有等他,或者说,我不能留下。
我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或许,他会因为找不到我,所以就会回去。
而我深深感到歉意的,是婉儿。漫天的飞花如同蝶舞,她火红色的嫁衣在风中嫳屑,恍然若仙。
“莫郎,婉儿只希望你普普通通的活着,不要困扰,也不要为了什么而伤心,我只希望你快乐,因为能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就够了。”
等我跑到明阳宗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天边彩霞如锦,残阳若血。我站在明阳宗殿前的榕树下,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许久。
我不知但该怎么形容我见到的景象,血流成河也好,触目惊心也好,总之,站在这里,我仿佛又回到了隐剑山庄被灭的那一刻。满目疮痍,地上,甚至树上窗户上,都是血迹,已经干涸的血迹。可是,却不见尸体。
而冷凝霜的样子和我初见她时一样,黑衣,黑冠,黑色的面纱,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云纹,她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连双手都被掩在袖子里。
她看到我,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玉儿……”
我听到她在叫我,声音喑哑。我踩着地上干涸的血迹,缓缓向她所站在大殿里走去,身后,殿门前的牌匾上,摇摇欲坠的,正书写着那明阳二字。
我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到她时是这么一幅场景,四周安静的诡异,到处散发着萧杀之气。我在殿门口停住了,然后望着冷凝霜,她的脸色非常的白,几乎毫无血色的透明。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叫她,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看到古千草。
依旧是唇红齿白的童子模样,可是此时却尤为的狼狈,不但满身是伤,而且嘴边还挂着鲜血。他见了我,便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何而笑,只是仰着脸,面上的血迹显得他此时有些狰狞。
我深深看了冷凝霜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着古千草,我对他说:“古千草,我会还给你的,那一年,真是漫长。”
古千草笑声一顿:“那好啊,不过,我也相信,若不是我,你恐怕早就死了吧。”他看向冷凝霜,眼里喷薄欲出,“冷凝霜!你真是个疯子,我本来以为我冷天月已经够疯了,却没想到你比他更甚!你可知,你那日若是晚了一刻,会是什么结果?”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冷凝霜的声音依旧是平淡的,她看着我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晚,玉儿。”
我迎上她的目光,张了张口,却还是说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