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之地,淮水之尾,连云山间,崇山峻岭,层崖叠嶂,向来此地多妖祸,自古以来少人行。
然而在这连密的山间也并非全无坦途,枫树岭下,便有那数十倾的上好良田,几十户人家依岭而建,虽多是茅屋,也有白墙黑顶的瓦房。小桥流水东复西,炊烟袅袅上青冥,又值深秋时节,枫树岭上红叶飞舞,当真是世外桃源!
一排数座小院皆是白墙青瓦,虽然装扮简朴却是灵气四溢,看起来诗情画意。住在其间的人想必也是清心高雅之士,然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中一座小院中响起脆声如黄鹂初鸣:“先生!快出来,不好了!”细一看去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正在院中喊道。
闻言只见书房之中走出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双目有神精神奕奕,两鬓的白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冠之中,胖瘦适中,身子也还矫健有力。背手执着书卷,一股儒士风范油然而生。见小丫鬟风风火火的神色佯怒道:“小莲!告诉你多少遍了,行事要条理分明不可莽撞,你怎么还是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莲见老者发怒也不害怕,翻个白眼道:“先生,既然你不着急我就跟你慢慢说罢。你-知-道-吗?”
见她一字一顿,老者伸出别在身后的书卷在她那小脑袋上轻轻一砸,笑骂道:“让你不可莽撞可是让你这般?还不好好说话!”
小莲见玩笑也开了,就笑道:“今天天气好我就将公子推到院子里晒太阳,刚刚您猜怎么着!我看见公子睁开眼睛了!”
老者闻言,呆了一呆问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莲闷声道:“先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哎——等等我啊!”看着慌不择路夺门而出的老者,小莲也是冲其后背吐了吐舌头。心道,你平日里不总是嫌我风风火火吗,今天可是比我快趟多了!装作老成的摇摇头也跟在身后离开小院。
隔墙的另一间小院中摆放着一张竹床,竹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睁开迷茫的双眼心中暗叹,如此沉珂一梦也不知做了多久,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如此沉闷迷蒙不见光不视物的感觉虽然像是转瞬之间,又像是亘古长存。不知经过多少努力也睁不开昏睡的双眼,内心拼命挣扎也撕破眼前的迷雾,明媚的光景似乎与双目只隔一层薄纱却怎么也无法突破,又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想将头伸出水面呼吸空气······经过无数努力达不到的成果就在刚刚一瞬拨开乌云见月明,光明照耀大地。
这个少年正是从六道轮回之中转生的沈沐,似乎出了一点什么变故让他占据一具已经几近成年的躯体。沈沐睁开迷蒙睡眼,清新如洗的蓝天、洁白如絮的白云、和煦柔畅的轻风、温暖怡人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流连畅往。渐渐从舒适之感中回过神来的沈沐想到,我不是被人陷害掉落到锁龙井中了吗?这是哪里?我被救出来了吗?
对了!刚刚似乎看到一个小姑娘在自己身旁,只是见自己睁开眼好像见了鬼一样转身跑开,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这里也不像是医院倒像是农家小院,难道我被哪个农人救上来的?不管了,现在自己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这场无边无际的迷梦实在太压抑人,现在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沈沐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从没想过空气也会有如此纯净馨香的感觉!
沈沐在床上扭动着身子,因为可怕的噩梦早已让自己后背上尽是冷汗,侧着身子让和风将冷汗吹干也能舒服些。如此想着,身在温暖的阳光之下,身上冷汗渐渐干去,教人有种舒服的感觉!侧身观望着天上自由来去的闲云,还有随风飘落的榆叶。
哎!这两颗老榆树还真是大!沈沐挣扎着想起身,自己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老榆树呢,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树心早已经老化了,只余外圈树皮还在支撑着它,这样的老树倒还真是少见!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不知承载着多少故事!
“殿下,你醒了!”沈沐双臂撑着竹床,梗起身子只见一青布长衫的老者向着自己踏着大步走来,脸上洋溢着笑容,银白的头发和胡须在阳光中也显得熠熠生辉。但是沈沐看在眼中却惊在心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古人打扮,难道我也赶上潮流坐上穿越的班车?不禁悲从中来,原来的世界再不好,终归有自己认识的人、终归是自己熟识的物,只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独处这个陌生世界,该如何是好!
老人看着沈沐那惊恐的神情伸手摸了摸沈沐的头,那慈祥的目光和温暖的双手似乎让孤独无助的沈沐找到的依靠。眼前的场景与当年在病房看望自己的爷爷一般无二,顿时铭感五内,怀念温馨之感沁遍全身。自从爷爷去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如此亲切的感觉了!
老人抓住沈沐的手臂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
在老人关切的眼神中,沈沐点点头问道:“我的头好晕啊!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殿下,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老者有些叹息又见沈沐伤感的神色,安慰道:“你也不用着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想起来了,只是你昏迷的时候才五六岁到现在已经十年过去,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
沈沐听闻此言心中定了大半,如此一来倒是不再害怕露出马脚可以放心大胆的装傻,继续抱住脑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又是谁啊?”
老者摸了摸沈沐的头,心下也有定计,既然你已经忘却那段悲惨的岁月就让他继续掩埋一段时间吧!和蔼的对沈沐道:“你的名字叫沈沐,我是你的爷爷沈璞,这个小丫头是你的贴身丫鬟小莲。以后你就先养好身体,让小莲陪你玩怎么样?”沈沐听闻自己这具身体的名字也叫沈沐,难道这一切是必然还是偶然,背后到底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莲在一旁却是有些羞涩,自己这么大了竟然还要陪公子玩,他会不会还像六岁的小孩子一样啊。沈沐这才仔细打量小莲的模样,梳着双丫髻,刘海垂眉,小脸也生的俊俏,一双眸子灵动异常,看着沈沐目光转来,一双大眼睛东瞥西望,沈沐心里好笑。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在同龄的女生里应该算是高挑的,胸前微微凸起,身子苗条好看。没想到过了一辈子老光棍生活,现在终于时来运转,刚一睁眼就有这样灵动的漂亮妹子等着自己了!这穿越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心理年龄不过还停留在六岁左右,自然不能表现的过头了,若是过于神异肯定更容易引人起疑,于是装作满脸无知的道:“贴身丫鬟是什么啊?”
沈璞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在一旁又是陪伴良久见此时的沈沐身体已无大碍,便是对沈沐道:“小沐,爷爷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先行离开,你就在此好好休息!”又对小莲吩咐道:“你可要好好照看公子,不要让他受了风寒!”
沈沐本想起身给沈璞行个礼但是又思及自己不过六岁与其也是极为陌生也就作罢,倒是小莲脆生回答:“先生,你就放心吧,我还会出差错!”
沈璞摇头笑道:“我倒是就怕你出岔子!”说罢也就离开小院,只留下小莲对其背影做着鬼脸。
见沈璞一走,小莲马上就恢复了她那活络的性子。一会儿捏捏沈沐的脸、一会儿又抬抬沈沐的手,沈沐笑问道:“你不认识我啦!”
小莲道:“我见你的时候你可就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这能说话能动的你倒还是第一次见!”想了想又道:“先生让我陪你玩儿,你想玩儿什么,要不要爬这两棵榆树啊?”说罢指着院中的两棵大榆树,估计她小时候就爬过。
沈沐也是哭笑不得,虽然十几岁的身体可是住着二十多岁的灵魂,不要给我当成六岁的小孩儿好不好!只是身体十年来不曾运动,此时早已如生锈老化的机器,处处都是难以动弹。先要慢慢活动适应自己的身体才是当务之急,强忍着腿脚上的僵硬之感翻身下床,只觉双脚一软就瘫倒在地上。
小莲一见赶忙过来扶着竹床在院子里慢慢练习走路,笑道:“原来你才三岁呀,怪不得不想爬树呢?过两年你就想爬树了,爬树可好玩了——”小莲在一旁给他介绍着爬树的种种好处,沈沐也是心中暗笑。只是在这陌生的院中,吹着和风,晒着冬阳,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路在何方?自顾自的想着却能有什么结果,令人庆幸的是自己还是有一个爱自己的爷爷,现在还多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妹妹。
只是被撂在一旁的小莲气的不行,这个公子也是真的讨厌,自从见他开始一直昏迷不醒,现在醒了又是一句话不说,就知道一个人在院子里瞎转悠,整个就一傻子嘛!坐在竹床上无聊的小莲给沈沐下了这么一个定义。
天色渐晚,日落西沉,只有群山顶上还有余晖。沈沐被凉风惊醒,身体也适应的差不多了,心理上也适应的差不多了。看着竹床上双手托着下巴的小莲,笑道:“小莲,我们进屋去吧!”
小莲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公子,我还以为你刚醒过来又傻了呢!”
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院内就是他的房间。屋内陈设简单,仅有两张床,一大一小,小床靠外,估计是小莲为了方便照顾自己特意搬过来的。看着棉被上绣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娃娃,看起来也是初习刺绣之作。沈沐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这房间里实在简单至极,对于一个植物人来说任何摆设也是毫无意义。着实没什么吸引注意的地方,这娃娃倒成了唯一的亮点。
小莲赶忙上前拽住沈沐道:“你想干什么?那才是你的床!”朝着大床努了努嘴。
沈沐存心想逗逗她:“我就是想看看谁家的娃娃长得这么丑,没想到是你的啊!”
“就是我绣的,比你天天躺在床上还要人照顾强吧!”话一说完就感觉有些不太好,连忙补救道:“我可不是嘲笑你啊,你可别往心里去!”
沈沐当然知道她并无坏心,其实也挺喜欢她这心直口快的性子,怎么会和她计较:“我本来还要感谢你照顾我呢,现在我既然醒过来了,肯定不再靠别人照顾了,我现在可是要自己飞翔!”说完做一个超人的姿势,逗得小莲咯咯直笑。
“哎,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我尿尿的时候不会也是你照顾我吧?”沈沐装作一本正经,存心打趣这个小妹,只是话一出嘴也觉得不太合适。
“讨厌!”小莲作势要打,骂道:“你跟头猪一样,我可弄不动你,那全得靠戈大叔。”
虽然是开玩笑不过小莲的回答还是让沈沐心里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早节不保,问道:“那大叔他人呢?”
“他们还得下地干活,估计现在也快回来了!”风风火火的丫头又蹦跳着出去,只剩话音传来:“你自己呆一会儿,我要帮戈大娘做饭去了!”
沈沐一人在房中无聊,看见台上一面铜镜,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呢!
一头长发在头顶挽成一个髻,估计是小莲的手笔。长得挺拔隽秀,只是身材瘦弱,苍白的面容透出一丝病意。眉似利剑,目若朗星,前世对自己的容貌已经比较满意,没想到这张脸更胜出几分。小小的自恋一番之后,又觉得骨头发软只能躺在床上,这古人的娱乐方式着实匮乏,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着实无聊啊。
沈璞自沈沐所居的小院离开后就回到自己的书房,有差人去叫几个人过来,自己则继续看着书。
不多时只见三个汉子进了书房,沈璞抬手招呼几人落座。微微有些颤抖的左手轻抚着胡须,尽量平静的道:“戈炎、秦升、乐修平,我要向你们宣布一间事情!”
戈炎、秦升、乐修平几人也是在十年前随沈璞来到这小山村中,对其中内幕也是一清二楚,况且他们还是沈璞的左膀右臂自不会有所隐瞒,缓缓说道:“不负皇天后土,殿下终于醒了!”他本想尽量用平静的声音来叙说这件事,没想到还是有些变调。
三人那还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纷纷喜形于色:“真的?”
沈璞肯定的道:“那是自然,只是殿下现在却失去所有记忆,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思量再三也没有将真相告知,反而谎称他是我的孙子沈沐,众位看看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乐修平面色白净更像是一个秀士,若有所思:“如今天下太平四维稳固,殿下想重登大宝重夺皇位恐怕绝非易事。如若不细心谋划恐招杀身之祸,先生先隐瞒此事做得对。”
戈炎就如猛张飞一般,脸色黝黑健硕如牛,满脸的络腮胡子,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一双牛眼瞪着乐修平,喝道:“你这娘们养的!如今殿下大难不死,你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我等当奉为主,助其再登皇位,难道就让先皇的骨血老死在这山沟沟里不成?”
乐修平虽然身子单薄,但对戈炎这狮子怒吼却不以为意,也不计较。最后秦升站起来将两人按下去道:“好了!好了!都坐下,今天天大的好事,你们两个还吵吵什么?修平,你先坐下。”秦升身材高大,长髯飘飘,性子沉稳,扶着乐修平坐下,接着又道:“老戈也是,修平什么时候说过让殿下老死在这里了!先生找我们来不就是来谈谈如何做事的嘛,你怎可意气用事!”
戈炎也自知心急,不过他就是个急性子人。气哼哼的也坐了下去,待场面平静之后,沈璞站起身环顾一周才道:“既然你等都有心忠于先皇助殿下登基,我在此代殿下谢过尔等!”几人也是忙起身连道不敢。
沈璞叫几人前来一则几人都是殿下肱骨之臣、左膀右臂;二则也是来试探一下,十年的山村生活可曾磨灭他们的胸中义气。如今看来几人戈炎胸中豪气尚在,秦升岁月磨练之下更加沉稳,乐修平更是苦研经典看得越发长远。只是如今面对的是大梁当今的天子,株连九族之威,赏千钟珠玉、封万户侯之恩又是多少人能够抵抗的呢!
秦升道:“先生想必已有大计,不妨说来与我等听听。”
戈炎也是大声道:“是啊!先生,你知道我这脑瓜子不好使就别拐弯抹角了!”
沈璞见了他也是摇头一笑:“秦升为人沉稳能担大任,西南百越之地如一盘散沙,但也不失为一大助力当宜早作准备!”
秦升闻言抱拳道:“诺!”
沈璞点点头接着又道:“戈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是善战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西北连年征战正缺一元大将!”
戈炎将夸赞自己喜笑颜开:“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先生说话这么好听,过几****便去投军,只是平儿就要依靠先生了!”他其实是外粗内细的人,虽然外表粗犷何尝没有心细如发。
“当朝宰辅何奇嵩任人唯亲,要贿鬻官,沽恩结客,妒贤嫉能,阴制谏官,擅宠害政。当是有一大厄,此事最是耗费心思,修平可有把握?”
乐修平拱手道:“不敢忘先生教诲!”
再过几日都将各奔东西,几人也是乘此机会谈天说地,沈璞也不去打断他们,只是心中忧思甚深。如今这个皇帝依然稳固江山十年之久,就算殿下名正言顺恐怕这阻碍也是难如登天。至晚间,沈璞道:“戈夫人做的饭食想必已经好了,你们也一起过来,正好介绍你们给殿下认识!”又嘱托道:“但是尔等切不可露了马脚!”
“哈哈!这感情好,今天老戈我又有酒喝了!”戈炎几人虽然经常在一起吃饭,沈璞却不许他们饮酒,今天这大喜的日子,怎么着也要喝上一杯才行。
其他几人无赖的摇头,你这酒鬼倒还是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