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阁之所以名为忘忧阁,大约与这满院子的忘忧草也有些关系的吧。黄色如金的花瓣开在翠如玉色的草叶间,是一种明朗快意的感觉,好像只要看到这样的色泽也就开怀了不少,胸中沉闷渐渐扫空后,是一腔放纵的心情。
何况,妙娘今日的运气也的确是绝佳,竟然能够生生地带着小蚌精逃出夜子趣的手掌心,还完完好好地站在这一排富丽堂皇的贵宾房门前,着实值得庆祝,值得放纵。说起贵宾房里的上房,就不得不提这间‘无思’了。
因为,最能将这忘忧之景纳入眼中的,也只有这间名唤无思的贵宾房了。反正,无论妙娘何时来,踏燕轩的欢歌妈妈都会把无思留给妙娘,谁叫他们这里姑娘们的步摇都得妙境出品,公子们的簪子也是一样的。虽然,妙娘给他们的步摇不一定含着愿望,却也是绝无仅有的精致美丽,也是举世无双的奇珍之物。
然而,今日的‘无思’似有些不同,还是一样雕镂着兰花纹的六联隔扇,妙娘领着小蚌精推门而入。两匹寒烟纱笼在眼前,仿佛连绵不绝的雨雾,隐约间看见纱帐后摆着一张焦尾琴,一只三足青玉熏炉,熏炉里缓缓飘散开几缕幽冷碧绿的香气,仿佛雨中荷叶之芬芳。
妙娘和小蚌精就着地上铺陈的上等楼兰锦绣毯子坐下,矮几上搁着一支精巧的墨色青花酒瓶和三两个夜光杯盏。小蚌精替妙娘斟满了一盏,递给妙娘道,“今天,怎么柳岸公子还不来,他素来守时,从来也不叫我们等候。而且,柳岸公子也很少燃这种清淡的熏香,他一向喜欢浓郁的夜合香的。”
妙娘饮下杯盏中的酒,眉目一皱,道,“这哪里是酒,这不是碧园宫的芙春茶么?”她一面说着,一面赶忙搁下杯盏,拉着小蚌精要走,那两匹重叠的寒烟纱后却忽然响起了铮铮琴音,宛如涓涓细流静静地流淌而出。
妙娘忍不住还是回身,从两匹纱帐间不经意被风撩起的缝隙里看到那一双修长的指尖,捻着银丝一般光亮的琴弦,仿佛也在他那如玉的指尖套了一层层的光圈,似曼妙如舞的指环拨动的却是那如伤如怨的半阙曲调,蔓延过妙娘战战巍巍的心上。
她还是为此深深触动了,不知觉间竟停下了双脚,湿了眼眶,在九重天时的过往又攀上脑海。那些翻涌在记忆里的一幕幕的惊鸿,全都是夜子趣蓦然抬眸时,蓦然回首时,蓦然侧目时,那种微凉却深沉的目光,像有说不尽,道不明的款款深情,都终归化作这一腔无声的凝望。
然而,这曲子情到浓时,却被一个莽撞的青年骤然打断,他大力推开的门还吱呀摇晃,妙娘十分不悦地起身,怒瞪着一身风尘仆仆的他,道,“你是哪一间房的公子,怎么敢这样乱走乱串的,好没礼数!”
“妖孽!”那青年好像没有听到妙娘的呵斥,手中执着一柄桃木剑,直逼着无思房内。妙娘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身旁的小蚌精,赶忙将小蚌精往后藏了藏。哪里知道他根本瞅不上小蚌精,一把剑直直逼向了那两卷寒烟纱后。
妙娘心道不好,这个少不更事的小道人是要闯祸呢!妙娘一手将小蚌精往后甩开几步,一手推掌而出,璀璨如钻般的冰玉白羽从她掌心之中纷纷翩然而出,旋转成一道蜿蜒的锁链,将那秉桃木剑狠狠地缠住,拴在了那两匹寒烟纱前,不得近前。
妙娘挑眉,冲着那小道人道,“仙气和妖气都分不清,还出来收什么妖,再不速速退下,连你师尊的小命都要被你交代在这里了!”
“你可知道我师尊是谁,你这妖孽好大的口气!”那年轻的小道反唇相讥,抬起脸来,妙娘才看清竟是这么一副好皮相,清眉秀目,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超脱之气,只是眉宇间这一缕偏执,着实是个坏事的偏执。看来他身上的尘缘未断,情劫难离。
妙娘轻轻一抬手,桃木剑扑通落在地上,笑道,“你这柄桃木剑,乃是紫心桃木所制的。紫心桃木,六界之中唯有紫云山才能种植,那你必定就是紫云山的道人,既然是紫云山的道人,那你师尊也必然是紫云真人,凌虚子咯!”
“你既然知道,还敢如此大言不惭!不敬于我的师尊,今日我若不好好收拾你,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小道人没有丝毫畏惧之色,抬手将地上的桃木剑收回,又摆出一副要打要杀的姿态,道,“你这妖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倒是动她试试看,”那一直沉默在寒烟纱后的人,忽然开口说了话,声音还是宛如她记忆里的沉静清柔,仿佛星辰陨落碧海之声,“你若是敢动她分毫,便要紫云山山崩地裂!”听得出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缓,仿佛是喝了一杯茶,仿佛是翻了一页书,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也足以让妙娘的心狠狠一抽,如醍醐灌顶后做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决定!方才,她真是疯了,放着这样好的机会竟然不逃跑?一个小道人怎么能够伤到堂堂神尊夜子趣呢。依着他的性子,也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同一个小辈的道人计较,她如今要做的是,赶紧带着小蚌精逃跑,才是正经。
真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