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晨光从窗帘外照进来，季禾缓缓睁眼。学校寝室里的电风扇呼呼吹着，几乎没能给这炎热带来一丝凉意。其他几个室友还在熟睡中，下铺的明孝在微微打鼾。季禾看看枕边的手表，五点四十五分，离起床铃声响起还有三十分钟。季禾也睡不着了，索性穿上长裤和T恤起来，洗漱完毕就带着英语课本去教室了。
从寝室走到教室要穿过学校的体育场，此时还早，却已经有中年老师们在操场上练习太极，也有体育生在跑步、压腿。已经开学上课两周了，自从军训后，季禾再也没见到唐昭。看来高三真的很忙呢。
季禾戴上耳机，哼着歌往高一的教学楼走。快走到时，他的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季禾吓了一跳，摘下耳机，扭头向后看到：“谁啊？”
唐昭背着双肩包，站在他身后，笑着向他摆摆手：“早啊，这么早来教室？”两人的距离很近，唐昭说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季禾的脸瞬间红了。
“唐、唐学长早。”季禾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你们的早自习也这么早吗？”唐昭疑惑地看看手表，“刚刚看见你走过去，想着这么早是不是看错了。走近发现真的是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太热了，睡不着就起来了，”季禾看到唐昭略显倦色，“学长还好吗？高三很累吧？”
“还好，”唐昭淡淡笑道，“习惯就行。我要走了，下次再聊。”说着就向季禾摆摆手。
季禾也赶紧摆摆手：“学长再见！”看着唐昭渐渐走远，季禾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袋核桃牛奶，向唐昭跑去：“学长，等一下！”
唐昭疑惑地回头，慢慢停下脚步。季禾跑过来，在他面前刹住车，一边弯腰喘气一边将牛奶递给唐昭：“学长请收下！牛奶对身体好。”季禾略低下头，不敢看唐昭的表情。
唐昭愣了愣，问他：“你呢？”季禾惊讶抬头，撞进唐昭温柔深邃的眼眸：“我，我还有好多呢，嘿嘿。”季禾挠挠脑袋。
“那好，谢谢你的牛奶。”唐昭微微扬起嘴角，伸手接过牛奶。两人的指尖微碰，对方干燥的温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季禾感到一股电流从指尖传来，又红了脸。唐昭貌似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自然地拿过牛奶，说了声“再见”就往教室走了。季禾还站在原地，手慢慢收回来，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见到他自己的心跳总会如此地快呢？季禾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天，季禾几乎是在发呆中度过的，老师在前面讲着题目，同桌的明孝在立起的数学书下面的速写本上画着涂鸦。前面的同学有的努力挺直腰板看着黑板，做着笔记，有的抵不住炎热天气，昏昏欲睡。季禾坐在窗户边，一阵风吹来，窗帘微微浮动。季禾向窗外望去，树叶在风中摇曳着，折着明亮的太阳光。就像那人的面容，熠熠发光。
自此后，季禾每天都是五点四十五分起床，六点差一分走到教学楼门口，六点见到来早读的唐昭。和唐昭打个招呼，或是笑笑不语，或是递给他一袋牛奶。唐昭也会笑着接过，说句“谢了”，向他挥挥手再见。只有在每个静谧的早晨，他们才会相见。午饭和晚饭时，季禾都看不到唐昭的人。听明孝说，高三的学生不和他们在一起吃饭，他们需要更多的营养，被安排在学校的另一个食堂用餐。据说每餐都是标配的两荤两素加一碗汤，营养丰富。明孝说的时候两眼放光，似乎恨不得马上上高三，天天吃营养餐。唐昭笑笑说，等你到高三了，营养餐也满足不了你的胃口，每天从六点学到十一点，估计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明孝撇撇嘴。
时光飞逝，一学期已过了一半。十一月份迎接他们的不仅有期中考试还有一年一度的学校运动会。考试后，班委拿着册子一个一个找人报项目。明孝属于宅的，不怎么运动，果断拒绝了。季禾看着女副班长眼睛里快要流出来的泪水，狠下心报了长跑和跳远。说完后，女副班长一脸崇拜的模样看着季禾，抓着他的手说一定会好好报答他，季禾无奈笑笑。
晚上九点半，季禾下了晚自习拉着明孝去操场联系跑步。明孝一脸不情不愿，季禾跑了几圈，回头一看，明孝早跑到操场旁，坐在凳子上向他招招手，就赖着不跑了。季禾无奈摇摇头，就自己继续跑了。
“呼……呼……”这是第六圈了，还有四圈。深秋的阳光下，季禾和其他班的选手在赛道上奔跑着。现在他暂排第二，最后冲一冲第一名还是有可能的。明孝站在跑道旁，举着牌子给他加油。
“季禾，加油！只有三圈了！”季禾再次经过明孝时，他大声喊着。季禾微微点头，继续向前跑。然而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呼吸也越来越重，他努力保持节奏。
跑到一个拐角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那人像操场旁笔直的白桦树，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季禾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然后脚下一个不小心被绊到……
不行！季禾心里呐喊着。
扔死那双熟悉的手，抓住了他。季禾惊讶地抬头，自己被唐昭抱着，整个人的重量倚在唐昭身上，唐昭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谢谢……学长……”季禾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谢道。
“保持好呼吸，坚持下去。”唐昭慢慢放开季禾，看着他的眼睛道。季禾点点头，唐昭拍拍他的背，转身向观众席走去。季禾的双手握拳。
“来来来，歇一歇，辛苦了。”比赛结束，明孝走过来，递给季禾一条毛巾和一瓶矿泉水。季禾接过毛巾慢慢擦了擦汗，喘息着，接过瓶子，慢慢喝水。
“季禾，你太棒啦。第二名也挺不错的。”副班长走过来，递给季禾一包饼干，“我买的一点吃的，不成敬意。”
“姚甜，你太客气了。”季禾笑笑接过饼干，视线不知不觉转向观众席，寻找着那抹身影，却早已不再原位。
“你在找唐昭学长？”明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比赛结束后，他就和一个学姐走了，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
“和学姐？”季禾顺着明孝的话问道。
“嗯，何玲学姐。和唐学长同班的，”明孝说道，扶着季禾慢慢坐下来，“看样子两人的关系挺不错的。”
“是吗？”季禾低头捏着水瓶，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运动会在熙熙攘攘中开始和结束，又回到平淡的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季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时已是深夜，室友们都早已进入梦乡。运动会后作息时间改了，高三改为六点十五分开始早读，季禾便六点起床，想着这样应该会碰到唐昭。但奇怪的是，之后一次也没见到。难道是因为天太黑了，学长看不到我？季禾一次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脸蛋有点黑的自己，这样想着，又忍不住笑出来。
自己又不是包公……
或许，是他太忙了吧。季禾这样说服自己，慢慢睡过去。
下着雪的时候，圣诞节来了。高一高二的学生们跟疯了似的，一下课就去打雪仗。圣诞节前夜，班里每个人桌子上都放着包的五颜六色的苹果，像花的海洋。课间总有人在外面喊着某某某出来，然后班里总会有一阵起哄声。季禾也受到了几个女生给的——基本上都是班委——基于平常总是帮她们忙的缘故。明孝那里也有几个，其中有一个是姚甜红着脸送的，一帮人就在那里起哄起来，明孝却是什么也没说，收了苹果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季禾侧头看着窗外的飞雪，洋洋洒洒的，落在窗台上。季禾不由地伸出手去接雪花。小小的一朵，晶莹的一朵雪花，冰凉的，很快就在掌心融化了。季禾把窗户关好，哈一口气，窗户上就有了水雾。季禾心里一动，用手指在上面写起字来。一点，一横，一撇……等自己反应过来时，上面已用楷书字体写成了“唐昭”二字。季禾怔怔地看了一会，抿唇将它擦掉。
“怎么，有心事啊？”一直趴着的明孝转个头，看到季禾呆呆地看着窗户。
“啊，没，没什么。”季禾回过神来，低头看桌子。
明孝叹口气：“其实，圣诞节，中国人都把它当情人节过。你看这气氛，多好啊。想找TA就去吧，这时候再适合不过了。”
“阿明？”季禾抬头，惊讶地看着明孝，“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明孝看了季禾一眼，扭头拿起笔慢慢画画：“不管是什么感情，说出来是最重要的。不表达出来的话，对方永远都不知道。别让这份感情留在心底，别让自己有遗憾。季禾，我和你认识多少年了？刚开始和你做朋友的时候，你很贴心，但是很少坦诚地和我说你自己的想法。要不是那次我逼你说了，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会和我坦白了？”
是啊，那时候自己刚和阿明做朋友，很小心翼翼。那时的自己，始终融不进班级，被同学排挤，只有阿明同自己玩。季禾害怕，害怕将自己坦诚出来后，阿明也会离开自己。当阿明怒气冲冲找他时，他低头想逃避，毕竟那是件多么不光彩的事情。身边的人甚至是父母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性取向“不正常”的自己。可是自己受不了了啊，那种煎熬，那种孤独，那种心凉。那个初二的夜晚，季禾哭着向明孝坦白，明孝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说没事了，说我会一直陪着你，说我会一直支持你。在之后，他懂得了表达的重要，从压抑的黑暗的地方走出来，站在阳光下。
明孝叹口气：“原以为你这些年好多了，现在呢，又退回去了！”
季禾笑笑，摇摇头：“现在没有当初那么简单……我不确定，我想我就在这里看着他就好，默默看着他就好。”窗户上的白雾已散尽，远处似乎在放烟花，一瞬一瞬地照亮夜空。
我愿做那烟花，偶尔的一次绽放，一次盛开，只为照亮你的天空。季禾默默想着。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以为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以为我们的距离很近。可我们也忘记了，时间这个东西，距离这个东西，往往是最残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