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八日,雨,亮子说如果按照藏历,应该正是水狗年,我向他请教藏历,结果亮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这种历算法非常古老,应该是按照月亮的圆缺朔望来计算历法,与农历算法的阴阳历有区别,是从公元一零二七年开始计算,因此,藏历的起源也大概在这个时候,最早藏历的文字记载是一部《纺线老人月算》的古书,陈婉君的古玩店里恰好有这部书的汉译本,让我可以找她去拿。
我不置可否,指了指老天爷:“还真应了藏历中的“水狗”,今年过了春,整个陕地的雨水就来的特别充沛,连带着旅游的不景气,连我们这些八仙庵的古玩店生意也要比往年差很多。,在这样下去,可真没法儿活了。”
亮子倒是想的自在,两手一摊,耸了耸肩:“咱们只替老板打工,陈小姐只要给我们发工资就行。”我知道他只是说笑。”继续埋头用着放大镜琢磨手里的陶俑,练眼力见儿。
结果这时,店里的电话反而响了起来,亮子努了努嘴道:“来生意了。”这部电话是专门联系生意收骨董用的,陈伯在的时候也拿来经常联系全国各地的朋友。
我去接,结果亮子比我先一步,话筒被他接到耳边,结果他却不发一言,没一会儿亮子就把电话挂了。
我问他:“怎么了。”
亮子苦着脸道:“闹鬼了,对面老是用指甲刮话筒,我听那声音就瘆得慌。”
我觉得不对劲,从来没有过的事,也许是某人的恶作剧,可就是亮子挂了电话不久,电话又响了,这次我自告奋勇,首先拿起话筒,对面果然没有人声,但也不是指甲在刮话筒,而是节奏十分明确的敲击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下我也有点恼火了,恶作剧来一次还行,接二连三就有点过分了,咱还做不做生意了。我恨不能抱着电话大骂对面:“乌龟王八蛋。”
挂了电话,我对亮子说:“你去喊陈小姐来,我先把电话线拔了,实在不行,我们去电话局请人来把电话拆了。”
......
陈婉君把话筒接在耳边,沉默不语,电话线被重新接上,这已经是她听对面骚扰的第三遍,我们这边不回复,对面似乎就骚扰不停。放下话筒,接着陈婉君拿过纸张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2850,1426,0132”
“可能是摩尔斯密码,我不确定,亮子,去拿一本康熙字典。”
我书读得不多,听到密码两个字就和间谍联系在了一起问道:“不是恶作剧,他找我们干什么?”
“现在不知道,等一会儿就知道了。”陈婉君飞快的翻过康熙字典,然后又在数字下面标注汉语,最后形成了这样一段话“藏地,泽当,贡部山”
亮子也看见了,脸色有些难看,我问他,结果亮子说:“这个贡部山他知道,只不过并不是现实中,而是在藏地的佛教传说里,是一座神山,而传说中这座山是由四个神灵抬着的,离天一大截,离地一大截,东面马王,西面神象,北面孔雀,南面灵龟,这四位神灵把山托在半空,所以在山上可以同时看到天界与人间,过去与未来。而传说里这座山就在泽当附近。”
这简直就是一场恶俗的闹剧,可是陈婉君并不这样认为,她说他的父亲也就是陈伯过去也接触过摩尔斯密码,喜欢用康熙字典的四角号码检字法弄一些数字组合,而且以前陈伯也接到过这样的电话,独自出去消失了三个月。
我现在对摩尔斯密码比对那个传说更感兴趣,于是向陈婉君请教这种密码,
结果陈婉君也说她对这种密码也仅是入门,她说道:“电码可以由三码,四码甚至五码,排列组合,由阿拉伯数字1,2,3,4,5,6,7,8,9,0,组成,我们通常所用的密码都是四码,也就是四个阿拉伯数字为一组,加密方式以加减乘除和错位为主,没有加密过的电码称为明码,无实际意义的数字组合称为乱码,普通密码都是二次加密。”陈婉君指给我看:“汉语的译电采用了康熙字典的四角号码索引法,0的笔名是头,1的笔名是横,2的笔名是垂,3的笔名是点,4的笔名是义,5的笔名是插,6的笔名是方,7的笔名是角,8的笔名是八,9的笔名是小,每字只取四角之笔,比如“截”的四角号码是“4325”“闭”是“7724”所以刚才那个人是在电话里敲击的明码。翻译下来并不是很困难。”
这次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陈婉君接起电话听了半响,在电话里敲击了数下。
我看出了陈婉君的意思,问她在电话里给那人回复的什么。
陈婉君笑道:“我跟他说了“明白”
事后,这电话果然再没有响起。
我事后查看了藏区的地图,发现泽当位于藏区西南部,如果我们要到那儿,需要通过川藏公路翻越昆仑山,越过藏北草原,需要车,需要牦牛,登山工具,还有应对高原反应的各种药材与器具。
我知道陈婉君被这个电话说动心了,这个电话无疑与她父亲有关,她想进藏,去追寻她父亲的脚步。”
川藏线,1950年随部队进藏开始动工,1954年正式通车,为了响应毛主席“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指示,进藏部队后勤物资一律由内地调拨供给,不给地方添麻烦,在此后三十年的时间里川藏线上一直活跃着人民子弟运输兵的身影,三十年后,随着民用车辆的普及,川藏线又有了新的含义——成为藏族人民与内地交流交往的重要桥梁。
我们行进在川藏公路上,为了预防不可预知的危险,陈婉君一咬牙购置了一辆越野吉普,这差不多是我和亮子加起来十年的工资。我们的目的地是泽当,位于藏区南部的一个城市,陈婉君在那儿有一个长辈,是陈伯的挚交——欧阳克,汉族,因为娶了藏族的姑娘,因此长留在藏区没有返回内地,陈婉君觉得那组密码可能是欧阳叔叔发来的,父亲以前跟他有过什么约定,她此行要去证实,但是更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生意,藏区是个大宝盆,古老的工匠技艺尚未失传,手工艺品精美异常,她要与合适的藏族工匠下订单,回去充实八仙庵的门面。
亮子开车,陈婉君坐副驾驶,我因为轻微的高原反应坐在后面边休息边猛补一些藏族知识,虽然我们要去的地方汉语已经普及,但是当地的风俗必须遵循,藏族人好客,对朋友热情,献哈达,喝酒这些礼仪我都要抱佛脚学习,比如在主人家喝酥油茶,一定是边喝边酌,客人不能一口喝完,如果你不愿意喝,那就不要动它,假如喝了一半,你喝不下了,主人把杯里的茶添满,你可以不喝,但告辞时要一饮而尽,表示主人的招待很丰盛。
藏族男人喜欢配短刀,用来自卫防兽,特别是牧民和康巴人,这种刀也可以作为信物交予挚友,如果一个藏族人肯把他的刀交给你,这是对你绝对的信任。
我们的车已经行到二郎山,公路一边峭壁,一边悬崖,亮子说:“如果再过了雅砻江、很快就能看见金沙江大桥了,过了那儿,才算是真正到了藏地。我们可比过去朝圣的人幸运多了。”
我问:“向谁朝圣?”
亮子眼顾前方,说道:“佛祖,寺庙。藏地的佛祖,各地信徒都有,朝圣时要三步一拜,口颂佛经,从出发地到佛祖,走多少年的都有,叩拜时必须要匍匐在地,双手直伸,平放在地上。”
亮子接着补充:“这种朝圣比转山,绕湖,还要艰苦,翻越了高原,过去在路上病死的,饿死的,老死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们对佛祖的虔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我觉得亮子说的不对:那些佛教信徒前仆后继,不全是因为信佛,更像是对古老神秘的藏区山水由衷的敬畏。
望着车窗外,悬崖下江水金沙拍岸,而我的心我的思绪早已翻越了昆仑山,飞向了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