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一座高不知几许的石塔内,一块足有三丈宽、五丈高的古朴铜境坚立在塔底中央,流光溢彩的镜面前方站着五条颀长的人影,身上穿着清一色的黑袍。
“我说老冥,你的衣服就不能换换颜色?这黑乌鸦一般的颜色看着就让人不爽。”鹿子弘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黑袍,朝冥无波说道。
冥无波哭笑不得地瞅着鹿子弘,对于此人的粗线条实在是无语——这人都死过一回了,不关心怎么回到阳间去,反而关心起衣服的颜色来了。
直至此时,凌少风和凌云风都感到有些眩晕,根本无法相信自己还能死而复生,更令他们无法置信的是,鹿子弘认识的老朋友冥无波竟然是掌管阴司的冥王大人——这得该多大的福缘才能和冥王大人做朋友啊?
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事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现在不仅重新活了过来,连身上恐怖的伤势也都尽数恢复。不过听过冥王的解释,他们也明白现在还算不得真正复活,现在的状态若留在冥界还能暂且无事,但只要重返人间,便会遭遇天谴,轻则再次丢掉性命,重则灵肉一同焚毁,再无来世。所以,他们四人必须穿过往生路才能真正获得新生,重返阳间。
之所以说是四人,是鹿邑要求冥无波对鹿子弘三人如此说的,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其实还活着,只有让他们以为自己也是死而复生的,他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护送他们走过这条往生之路。
“你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光着身子回到人间去。”受不了某位二货将军絮絮叨叨地挑剔衣服的颜色、款式、长短甚至袖口的一圈绣纹,冥无波一头黑线地撂下这名话,然后走近那面铜镜,将一只手按在了镜面之上。
冥无波的话一出口,鹿子弘果然闭了嘴——开玩笑,光着身子回去?没遇到人还好,要是遇着人还不得被人乱捧打死?
对于鹿子弘的二,鹿邑倒是满心欢喜,因为这证明鹿子弘已经恢复了正常。想起鹿子弘刚醒过时来悲伤痛苦颓废愧疚恨不得举剑自刎的样子,鹿邑便觉得眼前这个犯二的鹿子弘可爱无比。
当鹿子弘得知自己的老友冥无波竟是掌管阴司的冥王,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不过他很快便接受了事实,然后追问他那数千弟兄如今的情况。从冥无波口中知道他的兄弟们因为今生积下不少功德,下辈子都可投生个好人家后,他的心情稍有好转,但仍旧郁郁寡欢,甚至拒绝了冥无波让他通过往生路重新返回人间的提议,他说兄弟们全都死光了,自己无颜面对兄弟们的家眷。
鹿子弘脾气倔犟,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最后脾气略暴躁的凌云风指着鹿子弘的鼻子一番狂骂,骂他懦夫,骂他没担当,骂他没骨气……
末了,凌少风又和鹿子弘细说自己的打算——返回阳间后努力将凌云山庄旧有的产业以及他大哥凌长风留下的产业通通打理好,用以接济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的家眷,如有可能,尽量为这些弟兄的家眷谋一个安定并长远的维生之计,使他们不致在某一天困苦而死。
鹿子弘细想了一下,心情豁然开朗,大笑着说幸亏你们点醒了我,兄弟们安享下一世去了,我们几个罪孽深重的就该留下来,背负起照顾兄弟们亲眷的重任……
鹿邑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回,那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已经在冥无波手下变了另外一番模样。只见光滑平整的镜面如同击进了石子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慢慢地,中心位置现出了一个圆形的黑洞,黑洞越张越大,渐渐地将整块镜面覆盖住。
“好了,往生路的大门已开启,你们现在就可踏入往生之路。”冥无波转过头来对鹿子弘等人说道,“往生路的凶险相信你们也已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个屁,老子死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来生,大不了就再死一回!”鹿子弘说着推开冥无波,率先踏进镜子里去了。
见鹿子弘进去,鹿邑赶紧跟了进去,凌少风和凌云风也匆匆朝冥无波说了声“后会有期”便隐入镜中去了。
进入镜中的四人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便发现他们站在了一片漆黑如墨的汪洋前。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翻涌着粘稠的黑色浪花,浪花里卷着一颗颗洁白的骷髅头骨,一眼望去,无数的骷髅如同漂浮在黑水之上的白色浮冰,异常壮观,也异常可怖。
一条像是白云筑成的小路从四人的脚下一直延伸至天边。半明半暗的天际,深灰色与橘红色交织的厚厚云层显现出一种诡谲的瑰丽。
天空之上,最艳丽的一团云里不断闪过如蛇的电弧,隐隐的雷声不停传来。而最大的一团青灰色的云团则剧烈涌动着,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旋涡,白色的天光从旋涡中心投射下来,将一截小路映得如银子般闪闪发光。
“这就是往生路?看起来没什么危险啊!”凌云风东瞧西望,还用脚试了试看似白云筑成的小路是否牢固,确定丈许宽的小路没问题后轻松说道。
“没那么简单,这浮屠之海上的道路只是往生路上的一小截,”鹿邑望着头顶开始散开的云层凝重地说,“这一小截道路便足有千丈长,路上会遇到陨星雨、龙形飓风、寂灭雷电,无论是被这三样击中还是被逼落浮屠之海,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待会你们尽量靠近我,我身上有法宝,危急关头可解死厄。”
“知道,老冥那家伙说了。”鹿子弘道,“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和你小子这么亲近了,有好东西就知道往你身上揣。”
鹿邑闻言但笑不语,率先踏上了洁白的小路。
在鹿邑踏上小路的刹那,头顶上风云剧变,原本缓缓散开的云朵如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粗暴地拨开,一下子现出大片星光闪烁的深邃夜空来。宁静的夜空,忽闪的星子,刹那的邂逅总会让人内心升起一股安宁,只可惜这股安宁只维持了一瞬,一颗颗星子便自长空急速坠落,拖着长长尾巴,带着足以燃烧一切的光与热朝着鹿子弘等人的立身处砸落。
“跑啊——”鹿邑疾呼一声,将已踏上小路的鹿子弘往前一推,拉起凌少风和凌云风紧跟在鹿子弘身后奔跑起来。
无数的火光在燃烧,密集的陨星落下,落到小路上便爆起一团冲天火焰,燃烧数秒之后便熄灭成一团黝黑的铁石,如若落到海里,便“嗞”的一声腾起一团烟雾,消失在无边的黑浪里。
仅仅是经过三尺开外的一颗快要熄灭的陨石旁边,四人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炙人的热浪滚滚而来,可想而知,若是被这些陨石砸到身上,不被砸死也会被烧死。幸好,鹿邑按照冥无波教的方法,将七彩陨尘之力散开,形成一个方圆一丈的保护圈将四人圈在内,每当有陨石欲砸落四人身上时,总会第一时间被弹了出去,接着经过的龙形飓风区以及寂灭雷区,四人都在七彩陨尘的保护下安然渡过……
进入铜镜之后的鹿邑等人并不知道,为他们打开往生之门的冥无波在他们消失的瞬间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他身上的黑袍上,原本神态安详的骷髅们一下子发疯了一般,发出尖锐的嘶吼,争先恐后地飞离了冥无波的黑袍,挤到地上那滩黑血之上,很快,地上那摊黑血消失无踪,数以百计的骷髅打着饱嗝又飞回了他的衣袍之上,化成一个个浅银色的绣纹。
吐出那口黑血之后,一根紫黑色的细纹从冥无波的额角爬出,沿着腮部一直爬到唇角上,不一会儿,冥无波的双唇便漫上了诡异的紫黑色,使得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恐怖。
感觉到心脏瞬间传来的剧痛,冥无波反射性地捂住了胸口,另一只手虚弱地扶住了古镜的边缘。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冥无波身边的空气氤氲了一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自虚无中一步跨出,一把扶住了几欲倒下的冥无波,隐带责备的声音传入了冥无波的耳中:“波儿,你不该擅自改变这几人的命运,你该明白,身为阴司执掌者,每次逆天行事你都必然遭受暗绝噬心之苦,不但修行受损,寿命也会受损,严重的还会影响冥界的秩序,为了一点人世的交情,值得吗?”
“父亲——”
冥无波虚弱地唤了一声,微微调整了身形,然后望着自己的父亲道:“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我知道,我若不这么做,我肯定会后悔,仅此而已。”说完这句话,冥无波便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冥无波的父亲一把接住儿子,横抱于怀中,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往前跨了一步,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