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狂风大作,下起了雨。
因为之前阿早便引泉至襄城,暂缓了旱情,庄稼得了泉水的滋润,长势不错,如今这场降雨来得正是时候。
绿意覆盖下的园子,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萧条和贫瘠了。
可是她有心做昙花炖肉,昙花却不给面子,迟迟不开,氤氲心中着急,只得频繁地往昙花那里跑,期待它能突然开出一朵花儿来。
她再一次地去看昙花时,强行跟过去的青筠忍不住道:“你可以试着和它讲话的。”
氤氲一怔,忽然想到,花有花仙,泉有泉君,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也许她真的可以将心事向自己钟爱的昙花诉说。
“昙花啊昙花,你能开花吗?”氤氲轻轻地说:“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帮我吗?”
她话音未落,昙花洁白的花苞,便缓缓地绽放开来,不多时就开出美丽硕大的花朵,笑脸一般地迎向她。
氤氲感激地亲吻了一下昙花,青筠望着白昙花一脸的羡慕,小声地嘀咕:“早知我就变作昙花了。”
氤氲抬头,面上还留着温柔的笑意:“什么?”
“没,没什么”,青筠转过身,脸有些红了。
“可以做昙花炖肉了”,氤氲摘下昙花,开心地嗅了嗅,清香扑鼻,丝毫不亚于百花谷中的绿昙。
她做饭的时候,青筠在一旁看着,渐渐地脸色就不对了。
氤氲忽然想起什么,担忧地道:“你看起来不舒服,是上次在百花谷中受的手伤吗?”
青筠一怔,清而净的眸子蓦然弯起,里面似有微波浅浅荡漾:“你还记得我受伤。”
氤氲见他受宠若惊的神色,微微有些心疼,叹息道:“逝去的人就永远去了,你不要总活在过去里。让自己痛苦,也是对逝者的不敬”,安慰地一笑,温和道:“我已托雨神想法子,定将花神之玉早日还给你。”
青筠凝视着她,欲言又止,这时砂锅中的水开了,盖子被水气冲得突突往上跳,香气渐渐弥漫了这个不大的厨房。
氤氲将砂锅端下来,见青筠躲了好远,忽然想起阿早曾说过,泉君最惧污浊,怕是这油烟之气,他也受不得……忙将他推出了厨房。
氤氲将昙花炖肉送进灶王居所,苏澜正坐在窗前翘首以盼,看见她来了,忙跑过来迎接。
他气色好了很多,潋滟的桃花双目活泛起来,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氤氲逐渐放下心来。
看着他吃完了才离开,走到小山坡下,却找不到了出去的路。
苏澜掐指一算,怒道:“我的画像被人撕毁了!”
氤氲无奈之下,试探地叫了几声青筠的名字,转瞬身体便被一股力道吸了出去。
谢过青筠,氤氲回到厨房,见灶台前贴着的灶君像果然不见了。
回到房内,找出笔墨纸砚,仔细地画了一副,刚画完,来了一阵风,画落在了砚台上,染上了墨渍,她关上窗,又画一副,画好后,也有些疲惫,倒床上便睡着了。睡醒了一瞧,画又落在砚台上染上了墨。
氤氲环顾四周,见窗子不知何时开了,走过去关上了窗,埋头正要再画,青筠出现在面前,不高兴地瞪着她:“雨还在下,我们去赏雨吧。”
氤氲头也不抬地道:“我得为阿澜画张像,否则他无法出来。”
青筠道:“他现在身体不适,最应该待在灶王府里静养。”
氤氲摇头笑道:“阿澜待不住的,他现在怕是想出来都想疯了。”
青筠哼了一声,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
氤氲画好后,忙不迭地贴到了灶台前,叫了声“阿澜”,苏澜便笑嘻嘻地出现在面前,弯腰去看自己的画像,不满意地埋怨氤氲将他画丑了。
氤氲任他瞎闹,也不说话,在灶台前摆了贡品,便要出府。
苏澜一看外面雨势太大,拉住她不放。
氤氲劝道:“已下了两日,我想去看看田里庄稼长势,也好祈求雨神停雨。”
苏澜见她神色认真,便没再阻拦,想要随行,被氤氲狠狠斥了一顿方是作罢,不情不愿地回了灶王府。氤氲撑着伞往府外走去,地上的水花在脚边一朵朵绽开,像一串串轻快的笑声,两年的大旱,这雨水,无疑就是甘霖……
走到公主府门口,见青筠从雨中朝她飞了过来,白衣白发上湿淋淋的,都透了。
氤氲忙将伞扔给他,恼道:“你怎么让自己这般狼狈。”
青筠大笑,绝美的面容竟有种说不出的顽皮,伸手搂住氤氲,飞向远方。
两人撑着伞在雨中飞翔,下方田野青青,长势甚好,经久干涸的土地得到了充沛的雨水滋养,散发出惊人的生机。
她望着这一切,无声地笑了。
青筠的新家安在了王府的莲池中,那里之前因为大旱,一直是废弃的状态,青筠住进去后,颇费了一番功夫修整,从梦朝引来天泉自不必说,又从百花谷移来众多珍贵花草遍植其中,一时间清芬萦绕,绿意盎然,很有几分雅致出尘的仙境之状。
路过莲池,青筠走入其中,不见了踪影。氤氲回到房内,却见苏澜正埋头画着什么,凑上去一看,他竟在自己为他所作画像旁,又添了一个女像,赫然正是自己的样子,顿觉无奈:“阿澜,你这是做什么?”
苏澜扔下毛笔,委屈道:“别的灶君都有灶君奶奶,只有我孤身一人,上次聚会,我都被嘲笑了!”
氤氲翻了个白眼:“既是画了就画了吧,神仙也如此虚荣攀比,真是大开眼界。”
“真真无耻”,青筠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身体依着门槛,眼睛却盯着灶王像上的氤氲,声音冷意森森:“一个小小家神,竟也胆敢这般胁主邀宠。”
苏澜怒道:“你是谁?”
青筠嗤笑,对他恍如不见。
苏澜也不以为然,探寻的目光转向氤氲:“他是谁?”
氤氲道:“他是泉君青筠。”
“没听过”,苏澜拂开氤氲的手,拎起画像,吹了吹,绕过青筠得意洋洋地走了。
氤氲倒了一杯茶给青筠:“我与他自幼结识,都随意惯了,你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青筠不接,唇边绽出一抹苦涩笑意:“你这是代表他给我赔罪?”
氤氲尴尬地低下头,脚尖磨着地面,缓缓道:“他在我心中如同至亲家人一般……我希望他喜乐”,抬起头有些紧张地问:“你能理解吗?”
青筠高兴起来,清而净的眸子溢满了笑:“理解理解。”
氤氲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迟疑着道:“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撇开我身体中的花神之玉,心底也早已把你当朋友对待”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很希望你与他和平共处,他的性子我是晓得的,一点委屈都受不住,所以,所以请你……”
青筠的笑容不知何时悄然敛去,心头只是轰隆隆地回荡着“朋友”两个字,神色恍惚片刻,黯然道:“你的解释原来只是想让我包容他。”
氤氲有些难为情:“花神之玉在我体内,说到底我终究是欠你的”,抬眼望着他,恳切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将玉取出来还给你。你不用忍耐太久的。”
青筠眸中沉浮不定,望着她良久,终是在她期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息一声,挥挥手走了,他没有用仙力离去,就那样一步步地走了出去,雪发散在肩头,与雨丝一同在风中飞舞,白衣飘然的背影,那般孤独,那般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