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梵见办公室里走剩她和谷元，便走到他身边去，想跟和就刚刚两个学生的问题和他好好谈一谈。
谷元抬眼看到小梵，原本僵硬的表情更是结冰似的完全冻了起来，冷冷地问：“怎么了？”
“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谷元手上的整理文书的动作一直没停。
“邱昱宏和刘晓婷。”
听到这两个名字，他才放下了资料，抬头看她，眼神犀利。
“你这样处理特别不好。”
“哪里不好？”谷元的语气明显是强装出来的淡定。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是清白的，你对他们的处罚就太过分了？”
“我自己班的学生你瞎操什么心。”
“什么叫瞎操心——他们也是我的学生，我难道就不能过问一声吗？”
“过问？你是想替他们两个求情吧？”
“如果他们确实有错，那我无话可说，可是你也听到了他们的解释，为什么还要一口咬定他们作弊了？”
“张小梵，你想感情用事到什么时候——就那么相信学生的片面之词，质疑我的判断？”
“我不是感情用事，我只是不希望你错怪他们。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你不相信邱昱宏会放着她的答案不抄对不对！说实话，我也不敢打包票说他没有抄，但我们作为老师不能因为存疑就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性啊！”
“你是不是想用‘尽管他们有作弊的充分条件，但不代表就会发生必然的作弊事实’来说服我？但我告诉你，这不是他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这是公平性的问题，先不管他作没作弊，只要他承认看到了答案，我就必须要严肃处理！”
“可是——老师像你不是这样当的！”
“那要怎样当？像你一样爱心泛滥吗？”
“你——你不觉得你把他们想得太坏了吗？”
“我看是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谷元话里带刺，句句把小梵气得说不上话来，她急促地呼吸着，胸膛不断的起伏，这一问题的分歧再加上昨夜里积压的怨气，她感到自己就要爆发了，可矛盾的是，她又真的舍不得对他说狠话，所以只能是强忍情绪。
在工作上，他们两人的风格截然相反，谷元认为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处理学生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多说无益，他起身想走。
小梵身子前往一挡，拦住他，“你去哪！”
谷元把脸别到一边，非常的不耐烦。
“你是在和我赌气吗？”小梵问他。
“你又干嘛？”谷元瞥了她一眼，转身从另一边的空位走掉了。
面对谷元的背影，小梵错愕地感到，他们的距离真实地在拉远。
…….
距离出嫁还有2天，绮雯一个人在房里呆坐，她耳边还能听到弟弟妹妹嬉笑声，他们在院子跳皮绳，嘻嘻哈哈，十分欢乐，但这份欢乐并不能感染到绮雯，她可笑不出来，毕竟她是要离开生活了近22年家的人，这样的情况可不允许她感到轻松。除了沉重外，她还十分紧张，她心想这或许是每个待嫁女子都会有的心态吧——嫁过去丈夫会对她好吗？婆家会对她好吗？脑海里一直在寻思着类似的问题让她整个人越来越焦虑。
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人她放不下。
那人便是小杰了，一想到他，心酸更涌上心头，上次他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好好的小伙子愣是哭成了个泪人，让绮雯也跟着心碎。说实话，当时她并不能理解小杰，可是此时她独坐闺房，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开始懂了。
她才知道小杰原来是害怕失去她，发自内心的害怕，才会有发自内心的挽留。他以为她要永远离开他了，他才会拼了命想留住她，用最笨拙的方式——苍白的语言和决堤的眼泪。
只是她仍有疑问，她所拥有的这份感情，是爱吗？或是言过其实？
实在头疼，绮雯连眉头也拧紧了，禁不住叹了口气。
“都要出嫁的人了，叹什么气！”妈妈进屋里来。
绮雯回头看了一眼妈妈，眼睛里写满了哀怨。
“这是怎么了！姑娘呀，再过两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你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妈妈着急地说。
“妈……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绮雯眼眶泛红。
“怎么会？你能嫁个不错的人家，你知道妈妈有多开心吗？”
“我就是开心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嫁人就要离家…..我舍不得你们……”她突然委屈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
“这傻孩子，怎么还哭起来了——人都是这样的，长大了就要各自成家，生儿育女，这才是人呐！”一直以来都很坚强的女儿竟然说出了这样脆弱的话，让当妈的心也为之一颤。她走向女儿坐着的位子，展开双臂，轻轻地抱抱她，“大智是个好孩子，妈看得出来，他在意你，你就放宽心，跟他好好过日子。”
“妈……可是小杰他……”
绮雯妈一下子把女儿推开，说：“不许提他！”
“他会怎么样？”
“你还说！”
“我有点担心他……”
“唉！我的傻女儿！你记住我的话，别再想了，你哪能担心他一辈子，管他是死是活呢，你顾好你自己罢！”
“妈你别这么说，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怎么能不管呢！”
“哎呦，傻女儿，什么感情？一个姑娘家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在乱讲！要是传出去了会坏了你名声的！”绮雯妈叹道：“所以说这小子气人呐！要是小时候不懂事闹这么一出，我还能忍，现在你都要嫁人了，他怎么就不懂这避嫌的道理呢！”
“别怪他……”绮雯拉着妈妈的手，低下头。
“不说他了——给你准备的嫁妆你看到了没？”绮雯妈突然兴奋了起来，她把随身带着的小钥匙掏了出来，打开衣橱，把嵌在中间层的一个柜子的锁给开了，“过来看。”
绮雯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妈妈给她展示的是一条托人从香港带来的梅花表，女款的石英手表，细薄的精钢表带垂在手上，水晶玻璃镜面摸起来冰冰凉。绮雯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似乎非常喜欢。
另外，嫁妆名单上的电视机和木雕长椅已经在客厅里准备着了，它们也即将有一场远行。
那晚绮雯早早睡下，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到溪边挑了水回来，洗了衣服，淘了米，生了煤火为家人准备早饭。对于家庭的回馈，劳动一直是很好的方式，本来以为今日也是平常地度过，没想到小杰妈妈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平和。
她来时正是午后，自从小杰家搬走后，双方已经多年没有往来了，这次突如其来的造访究竟所谓何事，绮雯父母接待了她，却让女儿进屋里去。
故人重逢，一开始便有些用力，小杰妈妈声泪俱下地倾诉儿子从这回去之后就把自己锁房里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情况，她怎么劝也不听，无计可施，只好亲自过来问问缘由。
她握着绮雯妈的手说：“那孩子跟我说绮雯要嫁人了是真的吗？”
绮雯妈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小杰妈妈也像受到打击一般，恍惚了一会，她顿了顿说，“能让我见见绮雯吗？”
“她在屋里休息，”
小杰妈妈听得出来他们在回避，但她仍不死心，握紧绮雯妈的手，“就让我见见她吧！”
“你也是——见那丫头干嘛呢！”
“你让她跟我去看看小杰，至少绮雯的话他会听…..”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一个要出嫁的丫头还有跑去帮你管儿子的道理？”
“是我无礼，是我荒唐，可我还有什么办法吗！要是小杰想不开再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大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吧……”见她父母态度坚决，她只能是朝房里喊，“绮雯！绮雯！阿姨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好吗？”
“别这样，她不会出来的！”
语音刚落，绮雯便从房里走了出来，一袭白裙，连鞋子也换好了，“我跟你去！”
“唉！”
绮雯拿定主意，父母难能拦得住！
无奈之下只好答应让他弟弟陪着——一刻也不耽搁地往南门二街去，前头小杰妈妈在领路，后头姐弟两牵着走，尽管往同个地方赶，但两个人心里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绮雯的着急全都写在脸上，她是真的担心小杰，而12岁的弟弟根本体会不到这份心情，他只是觉得新奇，一想到还能去到南门看一眼热闹的街市，他几乎是雀跃的。
进了二街之后，在平房区里，小杰妈妈在一家布料铺前停下，绮雯走过去看到店里每格货柜上都填着一条布匹，像五颜六色的调色盘，高处还平挂着四、五种不同花布，成了迎风招展的旗帜。绮雯认出柜台前记账的黑瘦男子是小杰的爸爸，而他一见来人，也惊讶地放下账本，上前迎接。
“绮雯来了！”
“叔叔好，”绮雯问好的时候还拉把弟弟，要他也打声招呼，弟弟却甩开她的手，跑到货柜前，他从没见过如此密集堆放的布料，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
“俊俊，过来！”
“没事，让他看。”绮雯妈说，“我们到家里坐。”说着推开小木门，门内通往他们日常起居的房子。
“对，我陪着他，你们进去吧！”小杰爸爸说道。
绮雯伏着身子进了小门，眼见小小的正厅收拾得十分整洁，而铁皮隔开的隔间房门紧闭。
小杰妈给绮雯使了使眼色，便走到隔间前喊道：“小杰，你看看谁来了！”
哒哒哒哒……奇怪的声响代替了他的回应。
绮雯来了！你还不快开门呀！”
哒哒声短暂消失又继续运响，屋里人却始终没出声。
“小杰，是我…..我来看你了！”绮雯轻轻扣了扣门，语气满是小心，“开门好吗？”
绮雯一说话屋里“哒哒”声可算停下了，绮雯捕捉到这一讯息，又说：“你怎么把自己锁屋里了，出来吧！”
“我好不容易把人家绮雯带来了，你还闹什么脾气。”小杰妈妈说。
绮雯说：“真的不开门吗？不开我可要走了——”
霎时脚步声急促传来，“别走！”小杰呼喊道，声线带有一丝沙哑。
他急躁地拉出铁栓，把门打开，看到绮雯就在眼前，真真切切，那美好的模样如此鲜活，恍惚回到十年前，而两人之间间隔的世事和岁月则统统隐去，他的心忽然很受感动。
“唉，你呀！终于肯出来了！”绮雯上前一步观察，看他双颊微陷，显然比先前见时消瘦些了，且面色发青，眼睛带红，心疼地埋怨道：“怎么成这个样子？——你究竟是要跟谁过不去？”
小杰摇摇头，“我没事，”或许经过长时间的独处，他的头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再见面，他不想让绮雯为难。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出来了，让我看看，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小杰妈妈捧起儿子的脸，又让他转了一圈，无奈叹道，“怎么我送来的饭菜你吃得那么少？”
小杰又摇摇头，他看着妈妈，一字一顿：“我很好。”他指了指房内的工作台上的案板，说：“给绮雯的……”
“什么东西？”小杰妈妈眯了眯眼，那只有有一团红布。
绮雯也好奇地望了过去，定睛后她却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整个人当场失语，小杰牵着她，带她走近距离案板，那里铺着一件红花嫁衣！
过于惊喜，她的眼泪几乎是喷涌而出，与此同时，尘封已久的儿时记忆也一并袭来。她终于忆起了当时场景的全貌。
那年村里有一场最盛大的婚嫁喜事，他们都跟着父母参加了，6岁的绮雯和5岁的小杰后来跑到巷子看人放鞭炮，蹲在石狮旁死死地捂着耳朵，他们就准备等这震耳的热闹作罢，要冲过去捡掉在地上还没有被点过的爆竹。对这些稀奇玩物虎视眈眈的还有几个大男孩，作为主人家的亲戚，他们自然是霸道些，鞭炮一停，就不顾烟雾未散一个劲地往地上扑，等到绮雯和小杰再过去，爆竹差不多被他们收归囊下，就在失落之际，小杰难得见到自己脚下还有漏网之鱼，正弯腰要取，愣是被一胖孩子推开拿走了。胖孩子这一推，小杰只需要一个踉跄就跌倒了，意外来得太快他只对自己生起闷气来，呜呜地啜泣不止。绮雯见状，第一时间把他扶起来，拍他的背，不住地安慰——“怎么了？他推你吗？不哭不哭……我有一块糖，你要我就给你……”，小杰这才有平复下来的迹象。可孩童之间的纷争一旦开启，总是没个休止，胖孩子联合其他孩子取笑小杰，挤鼻弄眼对他做着鬼脸，小杰泪汪汪地躲在绮雯身后，这群人得寸进尺的做法使绮雯更加来气，她挡在小杰前头，指着为首的胖孩子说道：“不许你们欺负他！”
“我就要欺负！怎么样！”胖孩子蹬鼻子上脸，双手往腰一叉，活脱脱一只茶壶。
“我要告诉爸妈！”绮雯着急地喊，小脸蛋绯红。
“我才不怕呢！”胖孩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拿别人手中的草纸，他用火柴点燃后，就把烧起来的草纸往地上的爆竹堆一丢，在它们噼啪炸响之前，拿脚把爆竹踢向绮雯和小杰。看着他们两个由惊吓到乱窜的模样，胖孩子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拍手大笑。
为了躲开爆竹攻击，绮雯拽起小杰就往门里跑，胖孩子呼和着其他小孩也一起追了过去，为了甩开他们，她两孩子穿过着热热闹闹的喜宴，一直往宅里钻。还记得撞到了一个微醺老汉的肚子，他却对他们笑得无比慈爱；还差点让上菜的哥哥打翻餐盘，趁那小哥来不及看清楚是谁捣的鬼，小杰拉着绮雯溜进了珠帘虚掩的一个房间。
和喧哗的外界相比，房间静谧得像作堡垒，无声又坚固，圆桌上的蜡烛台上燃到有高有低的蜡烛是整间屋子的唯一光源，绮雯和小杰靠在一起，光影摇曳，他俩的闯入惊动了屋里的人，她是个女人，端坐在凳子之上，披着红盖头，穿着刺绣精美的龙凤裙褂，水波下摆轻盈柔美，藏着绣花鞋。
“那是新娘子！”绮雯在小杰的耳边小声说道。
小杰立马睁大眼睛看过去，脸上是新奇而不可思议的表情。
新娘揭开盖布，露出了容颜，眸中光彩远胜烛火，脸上光洁如玉无瑕，探头之下珠饰晃晃悠悠，只听她怡声下气问道，“你们是谁？”
绮雯和小杰都呆住不敢说话。
又见她嫣红的小嘴边带上了俏皮的笑意，“别怕，过来。”
面对她主动的邀约，孩子们的紧张感消散得很快，虽然扭扭捏捏，脚步极慢，但还是移动到了新娘跟前。新娘问：“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有人在追我们……他们还拿炮丢我们！”绮雯踮起脚在她耳边说话。
“是谁这么坏？”
“一个大胖子！”绮雯比划着他的身形，“还欺负他，”指了指小杰，顿了顿，噘着嘴说道，“可讨厌了！”
“所以你们就躲到我这里来了？”
绮雯点点头，小杰目不转睛地瞪着新娘子看，一脸懵懂。
“嘘，不要说我们在这里喔！”她不忘嘱咐道。
新娘子点点头，说：“不会有人知道的，这儿就我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呀？”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不能出去。”
“难道也是有人在追你吗？”绮雯紧张地问。
新娘轻声发笑了，她摸摸绮雯的头，配合说道：“对啊。”
绮雯吃惊地回头，张望了一回才对新娘说，“我们不会说你在这里的！”她的小眼神特别笃定，如同宣誓。
新娘子感叹道：“怎么会是你们两个小可爱闯进来？”她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拿起盘里的干果递到绮雯面前，“吃吧！”绮雯没有犹豫地接过，嚼着干果，笑得发甜。
“你呢？”新娘又递了一块给小杰，小杰想拿又不敢拿的样子，她一眼看穿，“很好吃，不骗你。”
小杰眨眨眼睛，忍不住伸出小小手掌……
“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雯雯，他是小杰。”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新娘充满期待地问。
“你是新娘子……”小杰终于开口了，说完怯怯地看着她。
新娘被逗得眉眼弯弯，笑出了声音来。
绮雯警惕地提醒道：“嘘！别被他们听见！”
新娘赶紧压低声音说：“为什么我是新娘子呀？”
“因为……”小杰一下子陷入了苦恼，他当然说不上来，因为这是绮雯透露给他的。
“因为你好看！”绮雯替他解了围，“衣服也好看！”
新娘心花怒放，她问：“你喜欢这身衣服吗？”
“喜欢……”绮雯嘟起小嘴承认道。
“等你长大，会有机会穿的！”
“我以后也可以穿这样漂亮的衣服吗？”
“当然，你长大了也会有当新娘子的一天？”
“可是我还没想好嫁给谁呢！”
新娘子笑了，忽而又认真地说道，“这不急，慢慢想，你要嫁的人，会等着的。”
“要等？那个人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呢？”
“不一定，不过你们总会接近。”
“为什么？”
“这我也说不上来……”
“那你等到了吗？”
新娘子迟疑了，没有回答，一笑置之。
“嫁人是不是就要一直陪着那个人？”
新娘不假思索，“当然了。”
“那我要嫁给他！”绮雯指着小杰，笑容灿烂。
小杰听她说到自己，便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天然的童真与幸福。
“哦——”新娘子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你想陪着他？”
“嗯！”绮雯爽朗地点头，对小杰嘻嘻的笑。
小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笑，但是他的方式却是把绮雯说过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上，她对他的好意，曾经那么直接，那么盛大，就连懵懂如他也能感悟得到，领会于心，甚至认定余生的惊喜再多也不过如此。
这些记忆，绮雯是想起了，也确实忘过。并不是她的心愿变了，而是心愿从来都经不住遗忘的游说，从来都是。
就算现在的绮雯和小时候的她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可她仍是完美的。当她还是个孩子时，她的善良无私和天使如出一辙，而当她成人时，她也能像真正成熟的大人一样行动与思考，她的冷静一天比天强大，让她不出差错，让她把目标选对，将位置摆正，无论处于哪一个状态下她都很完美。可就是她完美的样子常常让小杰觉得残忍，因为相比之下，他的表现就要糟糕得多了。也许别人眼中他有融入生活的迹象，也许他也在配合营造这种假象，可那终究不是自然，是刻意的结果。
童年离他远去了，心灵却永久地滞留。当天使活成了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他却苦恼于自己为什么没能长大，心想要是长大了，说不定也能遗忘得若无其事。不必要狼狈地苛求什么，不必要被看轻。可无奈的是，他就是记得，刻骨铭心。
走投无路的逆反，他放弃了现成的样板，挑了一匹他认为最好看的刺绣花布，凭印象测量绮雯需要的尺寸——她不高，只到他的肩膀，她不胖，苗条匀称。将量好的花布两襟相对折好铺在工作台上，他趴着开始拿白色划粉画图，画好上衣版型之后加上点缀——在前领口叠上红纱花边，给一边开合处加上金丝门襟，接着一个一个地打着扣眼，拿剪子把版型裁出来，拿剩下的布料做裙子，将布上画着的梯形裁出来，他认真地按腰围需要在裙子上由宽到窄缝褶子。裁剪完毕后，他把缝纫机上盖着的罩布撤掉，将断掉的车针扯了出来，把完好的重新安上，系好线轴，放上面料，开始在反面的接合处进行缝合，一边踩踏板一边拉着布料，手法娴熟得像是已经身经百战。而车线所经之处，干净决绝，天衣无缝，不过同时也扎得他心疼。
他终于明白就算绮雯是这世上最能理解他的人，他们也终究是两类人。他把成衣熨烫好后缝上私藏的银制纽扣……对她的所有依恋最后成了这一套嫁衣，他送给她，希望她会喜欢，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绮雯捧起嫁衣，泪眼婆娑地看着小杰，她这才发现一个事实，原来小杰爱她，而她从来没想过他会爱她，她一直认为那是习惯，后来更觉得是互相间的拖累，要摆脱的！只要继续跟随着所谓的人之常情向前，就必须摆脱的！
“不喜欢吗？”
绮雯无言以对，她摇摇头，忍不住眼泪。
小杰对她笑了，久违的懵懂笑脸，他没料到释怀竟也是百滋百味。
绮雯读懂了这是最后的意思，只能欣然接受，是她过早地和他告别，又太迟才发现——
他爱得天真无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