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二月,某个傍晚。
申江市西南区一隅,一个黑衣青年立着衣领,摇摇晃晃地独自走在黄昏的街头。乍暖还寒时节,又偏逢连日的微风细雨,路灯下的影子,走不了几步就打个激灵。随着脚步起落,泛起的水花沾满尘埃,刚扬起又落下,汇成一条条冰冷的水流,在地上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这条路原本就是单行道,平时天气放晴时也没什么行人,何况这种令人生厌的阴雨天。青年手中握着一把没有撑开的长柄雨伞,却没有在这种程度的雨量中撑伞的打算。只是间歇性用另一只手,抹去一头雨水,继续前行。偶尔放缓脚步,麻木地望了一眼天,摇摇头,嘴中轻声嘀咕了几句。
此时,黑色的天际线像笼罩在脸上的湿毛巾,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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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青年并没有在街上淋太久的雨,很快就到了一座居民楼的门洞里。
这是一幢略显老旧的居民楼,楼外墙皮斑驳,映衬着岁月无情的侵袭。楼内应该是翻修过几次,总算不至于太破旧,让人无端生厌。
他习惯性瞥了一眼墙上写着自己房间号的信箱,视线透过栅栏,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便悠悠地迈腿上楼。
他不愿意重手重脚惊扰邻里,也习惯了在黑暗中的来去自如。
他好几次都抱怨,这幢楼道里的声控灯,灵敏地有些过分,有时远处一声野猫***都会让五层楼的过道灯,从上而下亮个遍。楼道里尽是些废弃已久的杂物,也不知道物主是谁,就这么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碍人手脚。他天生就能在黑漆漆的夜里看得清路,避开也很轻松。而楼里的邻居们就没有他这么好的身手,半夜有人腿脚撞到啤酒瓶或者木箱子,继而再是对着空气指桑骂槐地发泄,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也不排斥有灯,譬如到了五楼,只需要轻轻打个响指,声止灯亮,每次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曾经这样向同伴炫耀:
“孔笛卿,你学不来的,这是天赋。”
但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掏出钥匙,在灯下插进锁孔。
他的身形完全凝住,仿佛生来就是保持这个姿势至今一样。他目光望着房门和门框的接合处,有一条细细的透明胶带,这是他今天出门时粘上的,也是他每天出门都会做的事情。
“被动过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除了自己没人能听得见。
他往前凑了几公分,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直觉,灯却暗了。他早有准备,又是一个轻轻的响指,楼道又亮了。
透明胶带粘在那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动过。
“班门弄斧,”他双眉一挑,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鄙夷。透明胶带的位置没问题,但边缘有了剥开再粘上的痕迹。
别人能不能看出来他不管,但如果他自己看不出来,就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了。
“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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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有人来过,这个人是否还在房内?
他在五秒内就做了决定,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打开了门,打开玄关的灯。
玄关处铺着一大块地毯,一般人的跨步必然会落在毯子上。毯子上有个很难辨认的脚印,方向向外。屋内的一切摆设,看不出和之前离开时有什么不同。
“原来就一个人,”他心中默念道,走进房间,反手关上房门。他迅速褪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挂在玄关的落地挂衣架上,任由未干的雨水滴在地上。他自己提着雨伞,小心翼翼地四处查看。
被淋了一场雨,一身疲惫,可他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也不是因为今天家里来了小偷才提起精神有所防备,而是最这几天,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和跟踪自己。走在大街上,他没必要回头,就能感觉有些眼神,从背后的某个角落幽幽射向自己,这般不怀好意的眼神,只可能是敌不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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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并不大,标准的两室一厅,只花了几分钟就全部清点完毕,没有贼的踪影。
东西倒是有被翻过的迹象,但也没被拿走什么东西,毕竟他留在这间屋子里的值钱货,根本就没有。
倒是在墙角,有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划痕组成的几何形状,显然就是今天新划的记号。
这是个一笔画成的六芒星,对于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在他们这个略带神秘的行业里,这颗六芒星代表着有同行光临,而且同行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比较麻烦的是,如果自己没有在此之前向他们打过招呼,也就是江湖上所谓的拜码头,那么这个标记无疑就是一个挑衅和过问的信号。
回想自己这几天,在某些场合确实一时技痒,为了一些虚荣心,没有必要的炫技,没在意此举引来了在暗中窥探的目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南笛卿,你在哪?”
手机里传来了冷冷的女声,“在外面。”
“你方便的话,到我这里来一次。”
“有事情?”
“我这边来了客人。”
“什么?”
夏秋实很讨厌这女人的说话方式,每次都是惜字如金,和她交流总感觉不顺畅。
“你最好来一下,到了就明白了,你大概多久能到?”
“等我半小时。”
说完就挂了手机,这款Nokia,现在这么流行,谁能想在几年之后就要面临奔溃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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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到底,夏秋实并没有被这个记号破坏了心情,依然很悠然自得地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在花洒下肆意冲淋了十几分钟,洗尽了一身的疲惫。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将湿透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翻下机盖。
趿着拖鞋出了浴室,四仰八叉倒在了沙发上,让整个身体陷入其中,痴痴地看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钟发呆,等着孔笛卿的到来。
南笛卿算是夏秋实的同伴,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女人,整天穿着一套运动服,头发留的很短,手段却比大多数男人都要狠。
夏秋实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分配在一起,需要执行任务,以她的个性,才不会和自己搭在一起,当然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这样的女人有任何瓜葛。彼此都是对方讨厌的那种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夏秋实听说,这个南笛卿还杀过人,也从她嘴里得到过证实。
“杀就杀了呗,那个人该死,换成你,你也会杀他的。”
夏秋实苦笑道,“我顶多把他骗的倾家荡产。”
“那对于有钱人来说,和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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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夏秋实来到这个世界也才刚刚过了一个月而已。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么无法触及的陌生。
他没忘记发生在一个月前的事情,那时他还在另一个世界,认认真真的生活着,却被强迫进入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