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好兄弟”李铭其实不是在梦里。
在家呆腻的时候,我会出去闲逛,走到哪是哪,有的时候还会迷路。
那是个黄昏,太阳已经要沉下天际线,半个天空都变成了橙红色。
我站在大学教学楼的天台上。
说是天台,其实就是建筑中间突出的一块小地方,从七层的男厕所窗户爬出来才能到达这里。
正抽着烟愣神,从窗户里又爬出来一个人。
他戴着黑色的卫衣帽,我看不到他的脸。
“你谁啊?”我问。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他说。
我刚要开口,他就摘下了帽子。
是李铭。
“你……”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怀好意的笑着,走到我身边,从我兜里拿出烟和火自顾自点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想起谁呢,没想到是李铭。”他不紧不慢地吸着烟,“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你特么还不明白吗?你这个精神病患者现在出现幻觉了,老子就是你的幻觉。”他毫不掩饰地说。
“哦,是吗。”他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很正常。
“是不是想跳下去?嗯?”他指了指天台的尽头,没有防护栏。
“没有。”我说。
“没有个鬼,你平均半个月就来一次,一次站好几个小时,不是想跳楼是啥?我特么就是你,我还能不知道?”他嘲笑道。
“是,那又如何?”我承认了。
“如何?”他走到边缘,朝下看,“然而你还是不敢跳啊,怕死啊,胆小鬼。”
“是啊,怎么了。”我说。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衣领:“怎么了?你不觉得自己是个人渣么?你不知道人渣都该死么?拿没有动力做借口不找工作,拿没有信心做借口逃避责任,拿没有爱做借口醉生梦死。啊,爱,嗯,爱是什么鬼玩意?你想得到这个世界的爱吗?那我来告诉你,这个世界不爱任何人。爱是要靠什么得来你不懂吗?靠力量从世界手里夺过来。没有力量,没有能力的弱虫永远都不配被爱。”
“是这样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如果他说出要先爱自己这样别人才会来爱你这种心灵鸡汤,我可能只会一笑而过,但是他说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其实对我来说根本也都无所谓。
他松开手,微笑着抽起烟:“人,特别是男人,不够优秀的,不够强大的,就都是人渣。所以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快点跳吧,跳下去,给这个世界省一点资源。”
“世界又不爱我,我为什么要给它省资源?”我说。
“你就会找借口,连怕死都找借口,那么好吧,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该死吧。”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
“什么玩意?”我不解。
“这上面写的都是你的罪行。”他抖了抖那张纸,“你就告诉我有没有罪就行。”
“哦。”
“优柔寡断,有没有罪?”
“有罪。”我毫不犹豫。
“自怨自艾,有没有罪?”
“有罪。”
“懦弱胆小,有没有罪?”
“有罪。”
“脆弱敏感,有没有罪?”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了:“有罪。”
“没有责任感没有上进心,有没有罪?”
“有罪。”
“没有孝心没有爱心,有没有罪?”
“有罪。”
“没有男子汉气概,有没有罪?”
“有罪。”
“无法爱上任何人,有没有罪?”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看着他。
“问你呢,有没有罪?”他不为所动。
“有……有罪。”我小声说。
“大点声!听不见。”他吼道。
“有罪!”我喊道。
“没有能力接受任何人的爱,有没有罪?”
“有罪!”
我不再逃避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害怕被别人伤害,有没有罪!”他的声音也变大了。
我们几乎是在对着咆哮。
“有罪!”
“害怕伤害别人,有没有罪!”
“有罪!”
“害怕犯错,害怕不被原谅,有没有罪!”
“有罪!”
“明明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却还是苟且偷生,有没有罪!“
“有罪!”
我浑身颤抖,泪流不止。
他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走到我的身边。
“放弃吧,结束了。”他凑到我的耳边说,“其实你早就死了。在你发现自己无法爱上自己最喜欢的女孩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与其等到几十年以后你的尸体烂在家里,味道都散尽了还没有人来给你收尸,不如现在就跳吧,至少还能赶上火化。”
是啊,我的生活,就像一场错觉,所有能维持自己生命的希望其实都是错觉。
现实是,我早就已经失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
没有希望,就没有未来。
他很满意地后退了两步,大声对我喊道:“数罪并罚!判你死刑!立即执行!”
说完,他哈哈大笑。
我也笑了,像一个真的神经病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放声大笑。
李铭的身影,被晚风吹散,了无痕迹。
我扔掉手里已经熄灭的烟蒂,戴上耳机。
耳机里面传出熟悉的歌声。
…
誰かを愛することなんて、
できるわけなくって、
だけど誰かに愛されたくて。
…
我走到天台边缘,背对整个城市。
就像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迫不及待地扔下书包躺倒在床上那样,躺了下去。
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场也是最漫长的一场梦,大概就是这么开始的吧。
…
然而,再长的梦境,终究也会结束。
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隐约看到建筑物的轮廓。
在断断续续的耳鸣里,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救……命。妈……妈,救……我。”
好可笑。
躺在生命的终点线上,我竟然不停地呼唤一个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人。
(完)